昭月公主的病情近來一直在好轉,原先顯得分外蒼白的臉色,現在總是浮現著淡淡的紅暈,精神也不錯,甚至冬天天冷的時候,也可以四處走動。這讓李禹龍顏大悅,尋思著該賞杜康點什麽。因為年關將近,所以小皇帝大方的恩準了杜康的假期,從臘月開始一直到明年的元宵節後,如果沒有他的宣召,杜康無須進宮。


    假期的第一天,申不知見杜康難得空閑,於是,很大方的把輕歌推到他麵前,一本正經的說道,“大徒弟,為師今天把魚兒借你,你把為師的酒還來!”


    “老頭子!”不等杜康有所反應,輕歌用眼瞪著申不知,“你還記得自己是‘為師’?半點為人師表的風範都沒有!”


    “可是”,申不知被她這麽一瞪,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不喝酒風範從哪裏來?”


    “你……”,輕歌還想說什麽,卻眼見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心無故的軟了下來,歎了口氣,柔聲道,“好吧,今天允許你喝酒……”


    申不知立時展開了眉眼。


    “但是……”輕歌繼續道,“不可以喝太多,最多一小壇!”


    嬉笑還僵持在臉上,申不知已經垂頭喪氣,然後討價還價,“大壇行不行……”


    “不行!”輕歌這回斬釘截鐵的拒絕,一大壇酒,可是相當於兩小壇還要多,方才自己已經讓步了,這回可不能再心軟了,不然可能會把申不知的酒癮又勾出來,那可是個無底洞……


    可是一小壇酒,對申不知來說,還不夠塞牙縫,喝了比不喝還要難受。


    “師叔!”輕歌無奈的看著麵前無精打采的申不知,突然有些壓抑,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最近她的情緒總是不太好,五年來從未有過的煩躁。但,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煩些什麽……


    申不知變成這樣,全都是一個“情”字所害,愛情,以及手足之情。


    他愛上的女人,卻是自己師兄的愛人。因為斬斷不下愛情,也無法舍棄兄弟之情,所以他選擇把那份愛情埋葬於心,決口不提。當時的他還不知道,這樣會讓自己遺憾終身……


    “師叔!”輕歌放柔聲音又喚了他一遍,“你別總喝那麽多酒,傷身體,娘……娘她若是知道了,會不開心的……”


    有多久了?似乎是很久很久,沒人提起過娘了,包括自己。自從娘去世,不思改名,申不知開始頹廢起,就再沒人提起過娘,言語間都變得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就碰觸到了禁忌。


    “小魚……”杜康失聲,神色有些慌亂,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封塵了許久的話題。


    申不知仍舊低著頭,身體卻仿佛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並且久久沉默。半晌才緩緩看向輕歌,眼神裏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透著一股濃鬱的傷。沒有悲,沒有哀,有的隻是傷。就像是原本逐漸愈合了的傷口,突然被撕開,血淋淋的。


    然後,他開始微笑,不像往常那般沒心沒肺,似乎符合他年齡的滄桑悉數回到他的身上。“你說,晚晚還會不會記得我?”,他緩緩的開口問道。


    心突然縮緊,輕歌的鼻子有些發酸,她重重的點了點頭,“會!娘肯定會記得師叔你,她會記得有你這麽個傻瓜,說不定,她現在已經後悔了,後悔當初選的人不是你……”


    “別說了!”杜康突然出聲打斷,“師父,你累了,回房去休息,呆會兒我讓小師弟去照顧你。”然後他看向輕歌,溫文的臉上帶著絲絲疲憊,“小魚,你跟我來!”說著拉起她的手,轉身欲往門外走去,卻看到不思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口。


    “去吧”,不思淡淡的開口,仿佛一切都與自己毫無關係。


    感覺到輕歌的手明顯的握緊,杜康愣了一下,然後朝不思微微頷首,拉著輕歌跨出門去。


    原本一個好生生的日子,被輕歌一句話,攪得一塌糊塗。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就提了娘,仿佛神差鬼使一般。她隻是突然就想起了那個常在桃花樹下唱歌的女子,那般嫵媚清高,這樣美妙的人,不該被遺忘……


    方才臨出門時,她看到不思的表情,仍是波瀾不驚。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恨意,就像當初看著他把娘用過的東西一件一件的焚毀時一樣。他太殘忍,遺忘得太過徹底。


    杜康拉著輕歌,走出“凡人居”,就像他們小時候那般。手牽著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杜康就沒有了再伸手去牽著她的勇氣。方才如果不是情急,他也沒有勇氣如此。


    走了一段很長的路,杜康終於停下來,然後回頭看輕歌。可輕歌一路腳步虛浮,意識早已不在身上,隻是機械的邁動著腳步,於是一下子重重的撞在杜康胸前。


    杜康輕皺起俊秀的眉,扶著她的肩膀稍微拉開了距離,帶著心疼的目光看著她,“你,沒事吧?”他帶她來這裏,本想斥責她一番,她明知那是師父最致命的傷,卻還是要提起。可話到嘴邊,卻無法開口,他總是沒辦法對著她發脾氣,甚至連口吻重一點的話,也不曾對她說過。


    杜康知道她肯定有她的原由,如果說是剛才是因為冒失,杜康不會相信,這不符合她的性子。隻是他猜不透她有什麽原因,既然已經這麽多年不曾提起,那現在提起又是何必?!


    “我沒事”,輕歌低垂著眼瞼,聲音仿佛是從嗓子眼裏用力憋出來一般。


    “別哭”,杜康慌忙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拭眼淚,有些失措,原因是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她的淚水。小時候她愛哭也愛笑,哭的時候總是他和申不知兩人哄著她,直到她再次露出笑臉。


    “對不起”,輕歌緩緩的抬頭,眼角還帶著淚痕,“隻是,我覺得娘一定希望有人記得她,不管她離開多久……”人總是會有一種私心,誰都不會希望,被自己愛的人遺忘。


    “小魚,你想太多了”,杜康淺笑著,聲音溫柔卻異常堅定,“我們誰都沒有忘記她,你和我,師父還有師伯,都不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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