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麵


    落紅日頭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頓,上古回轉頭,看著竹海中漫步走來的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萬年歲月,終究不短。上古曾以為,有些縱使萬年不見,再相逢時亦不會有多少改變,譬如白玦和天啟。可這次醒來,天啟已不再是當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緩緩走近的男子一頭黑發,神情清冷,瞳中隱有紅光閃過,上古神情微怔,幾乎不能相信麵前的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和額上金色的印記,她甚至從來身上感覺不到一點白玦當年的氣息。


    就好像有東西阻隔兩之間,再也難尋數萬載前默契熟稔。但幾乎是看到白玦的一瞬間,一股極難言喻的悲絕湧入心底,上古掩袍中的指尖竟毫無自覺的顫抖起來,這是完全不屬於她的情感……莫名且濃烈。


    上古暗自詫異,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緩緩凝氣將這股濁氣驅除,笑道:“紅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紅日一旁打著轉,腦袋直點,見白玦和上古懶得朝理它,‘哼哧’兩聲跑遠了。


    “這話也對,難得來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點頭,彈了彈袖擺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邊走去,步履嫻熟,仿似極為熟悉此處一般,白玦眼眸一閃,坐了對麵,靜靜看向上古。


    墨綠古袍,帝龍黑靴,眉眼淡然,一如當初。


    就仿似她從來不曾將這六萬年歲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的頭發……”白玦一頭琉璃的金發,竟全然成了墨黑。


    “畢竟是下界,太張揚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自會換回來。”白玦笑笑,將這個話題掩過。


    “怎麽,聽剛才的話,倒是想以後就這裏招待了?的蒼穹之境……難道還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聲道,瞳色琉璃如煥溢彩。好歹幾萬年不見,撇開景昭和阿啟的事不說,此時能見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興。


    “想多了,蒼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況有景昭,大概是不願意去的。”白玦搖頭,手一揮,石桌上便出現兩盞冒著熱氣的濃茶。


    上古見他直言不諱,再加上著實對這百年間的事有些興趣,不由問道:“既然看上了景昭,當年又怎會有阿啟,那凡間女子縱使地位不如景昭,以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難事,如此不幹脆的作為,倒不像是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是妖,是仙是魔,認準了自然便是一輩子的事。讓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著實是個笑話。


    “凡間女子?天啟應該沒跟說過……”白玦斂眉,笑容有些玩味,聲音不急不緩:“覺醒前和一樣,有個身份……是仙界的清穆上君,那時候認識了阿啟的娘親,求娶景昭是覺醒後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聽得有些別扭:“那這麽說……沒有清穆的記憶?”難道白玦和她一樣,覺醒後完全不記得過往,若是這樣,倒也算不得背信棄義。


    見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一樣,天啟說這幾萬年是清池宮的後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以前從未聽說過上古界裏頭還有個古君上神,他是這幾萬年裏才晉位的?”


    百年之前,後池為了古君和柏玄蒼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劍傷他,如今,竟是完全記不起這二了。


    當然,同樣被忘記的……還有清穆。


    白玦看著她,神情意味不明,半響後,終是笑了起來:“他是後古界時晉位的上神,不知道很正常。不記得了也好,終究是要回上古界的,這些下界的瑣事無虛多理會。”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麽含義,端起杯盞抿了一口,道:“這些年和天啟有什麽過節,這次醒來後見他竟是連提都不願意提起。”


    “阿啟的娘親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對阿啟和那女子棄之不顧,所以才會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這般緣故,皺了皺眉,道:“那阿啟的娘親如今……”


    白玦握著茶盅的手頓了頓,看著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了。”


    上古明了,不再提這個話題,想起一事,突然揚眉道:“景昭是蕪浣的女兒,真的要娶她?”


    白玦點點頭,神情淡遠:“她現替執掌蒼穹之境,沒什麽不妥。”


    “不是這個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煩:“她乃蕪浣之女,年歲先不管,這輩分就是個大問題。若迎她過門,日後要如何應對她。”這事她當初聽說時便跟天啟說過,想起今日大澤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現麵前不就是了。”


    “讓天啟傳到蒼穹之境的話難道不知道……?”


    “知道。”


    “那她今日還去大澤山參加東華的壽宴?難道就因為半隻腳跨進了的門,就敢不把放眼裏了?”


    “她不知道今日會去,所以才會和蕪浣前往。看剛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虧的,當初上古界時便沒敢惹,景昭的那點心思,怎麽及得上。”


    “那倒是,剛才大澤山讓她蒼穹之境呆一年,別沒事出來轉。但是這種品性和模樣,上古界裏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這次也忒沒眼光了!”


    “她終究還年輕,上古,年長甚多,如此計較幹什麽。”白玦將手邊的杯盞轉了個圈,眉眼淡淡。


    “不是這麽個理……隻是覺得……”上古擺擺手,話到一半,見白玦突然抬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滅,不由得有些怔怔,道:“怎麽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平時看都不會看,現簡直是胡攪蠻纏,到底……怎麽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帶著迤邐的溫柔,往裏了看,卻隻能見到一片淡漠,上古頓了頓,自己也覺得著實有些奇怪,剛才這些話簡直不像是她能說得出來的,錯過白玦投來的目光,她笑道:“相識千萬載,難得見想找個歸宿,不過是覺得景昭不適合而已。”


    “僅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諷,道。


    “當然。”上古正襟危坐,肅聲道。


    “那誰適合?月彌?覺芬?還是禦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緊,看向上古:“上古,當年便是如此,上古界裏的女神君,誰求到了麵前,便得一一和她們好好相處個數年。想一定忘了告訴,以後這種爛好的事去找天啟,不情願。”


    “白玦,……”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識千萬載,她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不耐煩的模樣過。


    “若喜歡,縱使她毫無仙基,命弱如凡,又如何?若不喜,縱使那尊臨三界,亦不會多看一眼。”白玦抬頭,目光透過上古,落她身後的竹屋上,無悲無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竟如此喜歡景昭?這倒是沒想到。”見白玦麵色凝重,上古有些詫異。白玦醒來不過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對景昭情深至此,為奮鬥了幾萬年的月彌和禦琴歎了口氣,她一時間倒有些訕訕。


    四大真神雖說私交甚篤,但畢竟是別的姻緣,當年上古界時她確實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現才發作本就是件奇事了。


    “不是……”聽見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轉頭,堪堪隻落下兩字便不再言語。


    “好了,的事不再插手了。”上古擺擺手:“的神力一年後就會恢複,到時候重啟上古界,把阿啟接回白玦殿,就算將景昭看得再重,阿啟總歸是的骨肉。”


    白玦搖頭,看向上古的目光有些沉:“上古,這就是今日來這裏的原因,不打算認阿啟,回了上古界,這孩子跟著便好。”


    上古抬頭,皺眉道:“白玦,縱使再疼阿啟,總不能代替他至親之的存,不管有沒有清穆的記憶,阿啟都是的責任。”


    “上古,那呢……”見上古挑眉,白玦淡淡道:“可會因為曾經是後池的身份而留下界,執掌清池宮?”


    “這怎可同日而語?”


    “有什麽不一樣,上古,凡塵一世,不過百載,即便是後池和清穆的存長久了些,可對們而言,又有什麽不同?從不過問有關後池的任何事,不也正是因為如此。況且,和阿啟投緣,既是如此,幫照顧於他,有何不可?”


    白玦神情鄭重,上古知他好不容易遇到個合意的,卻偏生又拖家帶口,景昭若是麵子薄的話,的確是件傷情分的事,隻得板著臉點頭:“懶得聽這些歪理,阿啟帶著便是,總不會虧了他,待日後養大了孩子,可別舔著臉再跑來認親。”


    “不會,他留身邊,很放心。”


    不知怎的,上古聽著白玦這句話,有種格外沉然的感覺,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一年後回上古界?”


    “恩。怎麽,不打算回去?”


    “下界之事未了,現還不是時候。”


    “聽鳳染說了,現的妖皇隻是上君之位,的確遠不能和暮光與蕪浣相比,但兩界相爭總不是好事,當年為何不阻止?”


    “仙妖相爭已久,本有宿怨,再加上暮光上一任妖皇森簡重傷之時進攻妖界,以至森簡命喪戰場,森鴻自是不肯罷休。”


    “暮光怎麽會做這種事?不過以暮光和蕪浣的神力,妖界失陷是遲早之事,除非……出手。”上古皺眉道:“白玦,下界之事若介入,不會不管的。”


    “放心,不會介入,當年幫森鴻,不過是因為暮光失了公正仁德而已。”白玦抬頭,突然道:“但是上古,希望一年後返回上古界,不要再插手下界之事。”


    “什麽意思?”上古沉聲道。


    “森鴻身負血仇,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希望日後無論三界如何變幻,這一百年,都不要插手。”


    上古沉默不語,淡淡的掃了白玦一眼,剛才對著他的溫和無害全部收斂,眼中瞳色驟深,道:“白玦,可知道說什麽?”


    見上古終於認真起來,白玦亦凝住了神色,道:“自然。”


    “現可以容忍他們相爭,不過是因為這場戰亂還不太嚴重而已,若是仙妖禍亂,牽連界,不可能置之不理,又豈能答應如此荒謬之事。”


    “上古。”白玦歎了口氣,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即便是剛才告訴暮光趁之危,強攻妖界;或是知道這萬年來他對蕪浣和景陽的縱容,致使仙妖嫌隙越來越大,也從來沒想過將他的天帝之位除去,對不對?”


    上古頓了頓,然後點頭:“他司職下界天命,統領三界理所應當。若是有錯,懲罰便是,削去天帝之位,尚不至於。”


    上古說得沒錯,也足夠公正,白玦卻笑了起來:“所以……就算是森鴻最終贏了暮光,也不會讓他成為三界之主?”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四個不插手,森鴻怎麽可能贏得了暮光和蕪浣?上古懶得理他,沉默不語。


    “不會下禦旨讓他們停戰,但妖界輸是遲早的事。”上古道。


    “偏不信,答應,絕不會讓這場戰亂卷入界,所以,無論仙妖之戰結局為何,隻要不介入,都不能插手,如何?”


    “好,但必須告訴,為什麽執意如此?”見白玦承諾讓仙妖之戰不牽連界,上古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便答應了他,但著實不能理解他的固執。


    “因為……要證明,一直堅信的那些所謂天命……根本無需遵從。”


    白玦的聲音有些淡,他站起身,朝園外走去,背影清冷。


    “天命宿格是父神所製,是支撐整個三界的律法,白玦,不可能打破的。”


    上古被他口中決絕震動,陡然起身,沉聲道。


    “那又如何,上古,們活了千萬載,總不可能一直守著祖神的律法規條活下去,若是如此,們即便擁有悠久壽命,又有何用,甚至不如凡百載時光來得精彩。”


    白玦回轉頭,神情寂滅,輕聲道:“上古,六萬年前上古界就已經毀了。除了天啟,除了,除了暮光,除了蕪浣……所有神祗都應劫而亡,即便是有一日重啟了上古界,又能如何?”


    他的神情太過悲涼,上古心底一震,眼微微閉起,半響後才睜開。


    “這是的事,就算上古界毀了,也要重新建起來。千年不行,就萬年,萬年不行,就花十萬年。”


    上古神色堅定,掩袍下的手緩緩握緊。她何嚐不知道白玦說的是實話,當年應劫後,根本沒有知道上古界變成了什麽樣,也許她開啟後裏麵隻是廢墟一片,可那又如何,她終究不能放棄那裏。


    “罷了,有的立場,有的堅持,若有一日,回了上古界,再和大醉一番,如今終究不適合。”


    白玦轉身朝外走去,背影漸行漸遠。


    上古抬眼,整座山頭的翠竹突然映入眼底,古樸的院落,守候的紅日……仿似福如心至般,她突然開口:“白玦,愛的究竟是景昭,還是那個百年前死去的凡間女子?”


    緩行的影突然頓住,白玦回轉頭,黑發陽光下竟有種透明的光澤,他沉著眼,看向籬笆中駐足的上古,突然笑道:“上古,若是六萬年前這般問,定會以為對有意。”


    隻是如今,無論意誰都好,都不會再自作多情。


    看著白玦消失原地,上古怔了半響才明白他方才說了何話,一雙眼瞪了半日,才一甩挽袖朝清池宮而去。


    仙妖大戰她可以不管,可上古界門生兩界交戰處,她總得讓鳳染去盯著,好歹也是她家的大門,白玦不心疼,她還是得顧著。


    不對……行到半路,上古才想起剛才竟然忘了問白玦炙陽之事……


    雲海之上,上古摸著下巴犯起了難,她到底是要先回清池宮支使鳳染奔波呢……還是去蒼穹之境和那個今日才照過麵的倒黴公主再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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