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縹緲,東方泛白。晨光射入窗沿,照亮潔白的病房。


    段燃躺在枕邊,頭上包紮著厚厚的紗布,輸液管順著細長的針尖沒入他的手背,他緩慢地眨著眼,似乎是醒了,又似乎還沒醒。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喝那麽多酒。”錢希西坐在他的床邊,從剛削好的整個蘋果上切下一塊,送到他的唇邊。


    “太大,切小點兒。”段燃的雙眼聚焦在小半個蘋果上,此刻他還不能隨便移動頭部,所以沒有看到錢希西有一隻手也包著紗布。


    錢希西把切好的蘋果瓣咬掉三分之一,塞進他的嘴裏。


    “你跟我爸媽怎麽說的?”他一邊咀嚼一邊把手伸到床頭櫃上摸索。


    “別亂動,你要拿什麽跟我說。”


    “手機呢?新品發布會臨近,還有很多事等著我處理。”


    錢希西一怔,在他的外套口袋裏翻找手機:“沒有,好像丟了。”


    段燃蹙了蹙眉:“把你的手機拿過來。”


    錢希西指尖一頓,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兜,換言之,她的錢包和手機都丟了!


    “啊!怎麽辦,怎麽辦?!我的手機也丟了!都怪你!好好的打什麽架?!”


    “不是,我打架弄丟東西很正常,你又是怎麽回事?”段燃直視著眼睛上方的天花板,努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可惜記憶斷在錢希西出現的前一刻。


    不過他們雙雙丟失手機,至少證明錢希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給爸媽打電話。


    “我的手機,我的錢包,我的現金、信用卡、身份證!天要亡我啊!”錢希西想到錢包裏的五百塊錢以及雖然破舊,但還是可以正常使用的手機,簡直生不如死。


    “你過來,讓我看看你。”他驀地話鋒一轉。


    錢希西的臉上雖然沒有明顯的傷痕,但是因為後腦勺兒挨了重重的一酒瓶子,導致臉部連帶浮腫,她借助丟東西的理由,故作暴躁地說:“我現在煩著呢!你老實躺著別理我。”


    “趕緊過來,別逼我自己下床。”段燃隱約察覺不對勁兒,因為錢希西是那種寧舍命不舍財的神經病,所以問題來了,如果按照她的說法,她抵達酒吧的時候,混混已然逃竄,那她還有什麽理由慌張到丟三落四?


    “別別別,我過來就是了。”她從沙發上彈起身,使勁兒地揉了揉臉,又順順淩亂的長發,隨後邁著遲緩的步伐走到病床旁邊。


    “我過來了,怎麽了?”她故作迷茫。


    段燃移動瞳眸,發現她的衣裙上布滿凝固的血跡,他想應該是他的血。然後,他凝視她的雙眼,問:“你確定那群人是自己離開的嗎?警察沒來?”


    那群人拉幫結派看上去不好惹,錢希西了解段燃的脾氣,這種啞巴虧他肯定不能吃,所以她才謊稱她啥都沒看見。


    “我沒看見警察。”


    “確定嗎?”


    “確定,警察來了他們也不好做生意,怎麽了?”


    段燃長噓一口氣,恰逢新品上市的關鍵時刻,一旦警察介入調查,他身為q.e的ceo酗酒鬥毆,勢必會影響到q.e的企業形象。


    這時,靜謐的回廊裏傳來一連串高跟鞋急促的跑動聲,那女人疾聲厲色地問:“段燃住在幾號病房?!”


    聽罷,段燃與錢希西不明所以地互看一眼。錢希西打開病房門,伸頭探腦向外張望,隻見歐陽美瑄一陣風似的奔過來,同時毫不客氣地將錢希西從門邊推開!


    “段燃!你為什麽關機?出大事了!……哎呀,你的頭?!嚴重嗎?”


    “我沒事,你先別急,慢慢說。希西,把門關上。”


    “對,關好門,事關重大,你不便在場。”歐陽美瑄瞪錢希西一眼。


    “哦。”錢希西捂住門把手欲離開,段燃卻叫住她:“沒有什麽事不能讓你聽。”


    “哦。”錢希西關上門,又在歐陽美瑄不友善地注視下返回原位。


    段燃問:“你先告訴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家醫院?”


    “你一直關機,我分別把電話打到你的公司和你家,都說不知道你的去向。我又撥打錢希西的手機,她也關機?迫於無奈,我給錢希西的男朋友打的電話,沒想到他還真知道。”歐陽美瑄慶幸上次吃飯的時候,與蔣哲洋交換聯係方式,“哎呀,先別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你看這是什麽?”她打開手機,將某個熱門網站的新聞主頁亮出來。


    新聞標題——q.e總裁仗勢欺人,一語不合怒砸酒吧!


    標題下方,是一組不算太清晰的“僅限段燃打人”的視頻截圖。當時的情況,分明是七八個混混群攻段燃一人,然而不知新聞網站出於何種目的,隻刊登段燃打人以及酒吧內部一片狼藉的圖組。


    “我認識這家網站的負責人,在我看到新聞的第一時間,就問了照片的由來,經我軟磨硬泡,負責人不情願地告訴我,是一個狗仔寄過去的照片,據我估計,那個狗仔肯定把這段視頻賣給了q.e的競爭對手。”


    網絡時代,曝光一件事或者詆毀一個人根本不需要成本,何況q.e近期又搞三十周年大慶又弄新產品,出盡風頭賺得盆滿缽滿,所以不免遭到同行的嫉妒與打壓。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現在刪除新聞的意義已然不大,因為其他傳播平台勢必爭先恐後轉載。段燃思忖片刻,問:“既然你與該網站負責人相識,能不能追加一則澄清新聞?花多少錢都可以。”


    “我也是這麽跟負責人說的,但他說,除非那個被你暴打的受害者願意出麵澄清,否則任何證據都有可能成為另一則負麵新聞。”


    “那些壞人根本不是受害者!他們仗著人多圍攻段燃,否則段燃根本不會受重傷!”錢希西憤憤不平地走到病床旁邊,指向圖片中被砸爛的酒架,說,“這一大排洋酒也是那些人亂扔酒瓶砸毀的,我親眼所見!我可以作證!”她在情急之下道出真相,這群不負責任的報道者,也太冤枉段燃了!


    段燃怔了怔,正想說點兒什麽,歐陽美瑄不屑一顧地笑了:“你也太天真,你和段燃是朋友,你的證詞有什麽用?我們這兒夠煩的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行嗎?”她瞥了錢希西一眼,又看向段燃,柔聲細氣地問,“你仔細想想,是不是你先動的手?還有,打起來的原因是什麽?”


    段燃並未理會她提出的問題,不悅地質問道:“歐陽美瑄,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我,但是,你對希西講話的態度,是否過於刻薄?”


    氣氛瞬間凝滯,錢希西見歐陽美瑄氣得直磨牙,趕忙笑嗬嗬地打圓場:“我沒事啊,一點兒也不介意,何況歐陽小姐說的沒錯,我確實幫不上忙,你們趕緊找出解決方案要緊。別管我,嘿嘿……”


    “閉嘴,我不管你誰管你?”段燃感到頭部傳來一陣鈍痛,他一手摁住傷口,另一手伸向錢希西,“扶我起來。”


    歐陽美瑄則是快一步上前攙扶,段燃卻將手臂從她手中抽出來,不留情麵地說:“抱歉,不習慣被不熟的異性觸碰。”


    歐陽美瑄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段燃,她真不敢相信,在這個q.e麵臨巨大難關的節骨眼兒上,他居然為了維護錢希西,讓能幫助他的自己下不來台?!


    錢希西當然也不希望段燃為了自己得罪歐陽美瑄,她正在猶豫要不要攙扶段燃起身,隻見段燃吃力地撐起身體,因為手部吃重過大,導致點滴針刺破血管?!


    見狀,錢希西推開擋在眼前的歐陽美瑄,扶住段燃的身體,繼而一轉身坐到他的背部後方,給他做人肉靠墊。


    段燃虛弱無力地枕在她的肩頭,自行從手背上拔出針尖。


    “你別亂拔行不行?!小心噴血!”她焦急地壓住他的胳膊,匆匆按下呼叫鈴,叫護士過來處理針孔。


    “疼……”他吃痛地眯起眼,像個愛撒嬌的小孩兒。


    “現在知道疼了?昨晚跟那麽多人打架的時候怎麽不知道疼?”她摩挲著他的手臂,幫他緩解痛感。


    他們親密地互動著,仿佛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歐陽美瑄不自覺地咬緊嘴唇,眼中充斥著滿滿的恨意。


    “段燃!我好心好意來幫你,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段燃悠悠地抬起頭,似笑非笑地說:“看不出來嗎?我在幫希西報仇。你不要以為關於曇花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歐陽美瑄,你是聰明的女人,當真看不出來咱倆絕不可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歐陽美瑄也沒必要再裝出一副淑女的模樣,她冷笑一聲,怒指錢希西,咬牙切齒地質問段燃:“我會比她差?!”


    “你不比任何人差,但抱歉的是,在我眼裏錢希西是唯一。”


    錢希西尷尬得不知該如何自處,唯有盡可能地回避歐陽美瑄的怒目,她偷偷用手指戳他的脊背,暗示他不要與歐陽美瑄鬧翻。


    歐陽美瑄眯起慍怒的秀眸:“好,非常好!段燃,我一定會讓你後悔!後悔今天對我說的每一個字!你給我等著!”


    哐當一聲巨響過後,歐陽美瑄摔門離去。


    不待錢希西回過神,段燃叫她立即辦理出院手續。


    “你剛做完手術,開什麽玩笑?”


    “歐陽美瑄是把雙刃劍,如果她不是幫我的人,就一定是害我的人,估計大批記者很快會出現,快去!”話音未落,他已經拔掉針管。


    錢希西感到異常震驚,也就是說,段燃在與歐陽美瑄講那番狠話之前,便預知後果……她不敢耽擱,急匆匆地奔出病房!


    段燃果然料事如神,當他們乘上出租車的同時,至少有三家電視台的采訪車抵達醫院門前。


    錢希西透過車玻璃,看到一大撥手持麥克風和攝像機的記者衝進醫院。


    “太可怕了,幸好咱們跑得快……”她扭過頭,剛巧對上段燃一雙冷眸。


    “幹嗎瞪我?”


    段燃舉起她裹著紗布的那隻手:“為什麽騙我?”


    “……我、我怕你擔心。”她縮回手,“放心,那些人沒人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割傷的。”


    段燃托著劇痛的頭部,有氣無力地動動唇:“最好是這樣,最好。”他想說的是,如果她因為他而挨打,他首先無法原諒自己,其次,他不知道會對動手打她的人做出什麽事。


    錢希西見他臉色越發糟糕,撈過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休息。


    “你為什麽要去酒吧?你從來都不去那種地方喝酒。你為什麽要打那個胖子?你為什麽……”


    為什麽要讓她傷心落淚、提心吊膽?


    段燃緩慢地眨著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所有的原因,皆與她有關,包括他動手打人這件事。


    “段燃,我想用我日後所有對你的請求,換你答應我一件事。”


    “說……”


    “戒酒。如果特別想喝,就在家裏喝一點點?能答應我嗎?”她真的不想再經曆第二次,感覺天都要塌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酗酒嗎?”


    “知道,工作壓力太大,酒是宣泄的出口。”


    段燃輕輕地扯了下嘴角,傻丫頭,真是傻丫頭,因為無法讓她愛上他,感到非常焦慮,唯有酒精可以讓心麻痹片刻。


    ……


    他們回到段家,段媽驚見兒子傷勢嚴重,兩腿一軟險些暈厥過去。段爸也心疼兒子,但沒時間噓寒問暖,因為有關段燃肇事傷人的負麵新聞已是鋪天蓋地,這則新聞直接影響到q.e的聲譽,並且大有可能波及股價。目前,段爸已經請實力最強的公關公司進行網絡緊急救援,原本事態趨於穩定,但不知道是誰背地裏下絆子,雇用大批水軍爆刷q.e的負麵新聞,就連十年前,一起化妝品導致顧客過敏的事件都挖了出來。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顯然不是歐陽美瑄一個人的“功勞”,更多的則是競爭對手的落井下石。q.e創辦三十年,從小作坊到今日的規模,非但屹立不倒,並且蒸蒸日上進軍國際,可想而知多少人眼紅。


    “爸,對不起,是我太衝動。”


    “你是我兒子,說這種話做什麽?遇到麻煩咱們就解決麻煩,風風雨雨都過來了,還怕過不去這個坎兒?”段爸拍了拍兒子的肩,“退一萬步講,就算過不去,爸也不怪你,你已經很棒了,別給自己加重負擔。”


    “可是……新品發布會的日期已經對外公布,現在想改也來不及了。”段燃掐了掐太陽穴,“我想想,先讓我想想。”


    書房外,段媽與錢希西趴在門縫旁偷聽父子倆的對話。


    直到屋內陷入沉默,她們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段姨……q.e真的要出大事了嗎?”


    段媽喟歎:“網民並不關心真相,隻想看名人出洋相。段燃身為q.e的ceo、q.e董事的獨生子,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動手打人,何況你看到那些圖片了嗎?他一腳就把那個胖男人踹出好幾米。那個胖男人一看就是普通民眾,q.e做的是普羅大眾的生意,再加上‘仗勢欺人、怒砸酒吧’這種聳人聽聞的標題,人們會直接轉化成,有錢人欺負窮人。網民會想,你賺我們普通人的錢,還打罵我們?那我們為什麽還要購買你的商品?”


    段媽又是一聲長歎:“段燃為了新品發布會,從監督研發到親自選材,不眠不休整整忙乎了兩年多,就差臨門一腳就大功告成,卻出了這種事,此刻最難過的人,非他莫屬啊……”


    錢希西的心揪成一團,不過忽然之間,她想到段燃昨晚對胖男人說過的一句話!


    “我想起來了,那個胖男人在指控段燃先動手的時候,段燃指著那個胖男人說,你自己幹了什麽你不清楚嗎?!段姨,這句話是不是說明,段燃會動手打那個人,不是無事生非,而是事出有因?!”


    “哦?有可能!……等一下希西,你要去哪兒?!”段媽三步並作兩步追上。


    “我要去找那個胖男人,叫他在媒體麵前講出真相!”


    “你這孩子別衝動,你聽阿姨說,那種混混沒有誠信可講,何況對方與你無親無故的,為什麽要承認他是錯的一方?目前段燃正處在風尖浪口,不怕那胖男人不說話,就怕他亂說話啊!”段媽把她推上台階,“你照顧段燃也累了一夜,快去洗個澡換件衣服,阿姨煲點湯給你和段燃補補。至於企業的事,就讓他們父子倆去操心,咱們不管,也管不了,聽話,快回房。”


    錢希西一夜沒睡確實感到頭暈目眩,但她睡不著,想到段燃麵臨的困境她哪有心情吃吃睡睡?


    怎麽辦,段燃怎麽辦?他辛辛苦苦研發的新產品,該怎麽辦?


    段燃與段爸在書房裏商討到天明,錢希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巴巴地看著書房緊閉的大門,竟也是一夜無眠。


    段燃一出書房,錢希西也不敢多問,唯有先將他送回房間休息。


    他在闔上房門前,平日都鮮少有笑容的他,卻對她笑了笑:“沒事。”


    “真的嗎?”


    他一臉倦怠,輕輕地點下頭,繼而關上房門。


    錢希西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曙光,於是她又跑去詢問段爸:“段叔,想到好辦法了嗎?”


    段爸飲了口濃茶,無奈地搖下頭:“網絡就這點不好,好事壞事都躲不過去,目前瀏覽量越來越高,謾罵聲以每小時上萬條的速度在增長,幾乎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


    錢希西一直在跟進相關新聞,網民似乎越來越憤怒,使用各種惡毒的言語唾罵段燃。錢希西氣不過,然而但凡替段燃說一句話,她就被無數人罵成狗腿子。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人們越是推崇一件商品,越不允許它出現丁點兒瑕疵,段燃又是該商品的製造者,在許多人心裏就是三觀盡毀。


    這時,公司秘書給段爸打來緊急電話,據說有部分商家要求退單。


    一夜之間,興衰盡顯。錢希西自認獨立堅強,但看到這等突變,連她一個局外人都感到無助,而段燃卻若無其事地對她說:別擔心,沒事。


    看他故作堅強的模樣,她很心疼。


    段燃雖然脾氣不好,但不是不講理的人,也不曾與誰大打出手,這一回為什麽要打架?為什麽要自毀前程?


    錢希西猛地站起身,不行!她不能無所作為,她是事發當晚唯一一個願意替段燃講一句公道話的目擊者!她要去找胖男人,隻要他願意替段燃挽回形象,無論提出什麽要求她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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