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上午王科達都在忙碌。從劉隊長三人透露的隻言片語來看,顧耀東猜測王科達出門前後的兩個電話,很可能都和那名有蘇醒跡象的綁匪有關。如果能查到電話來源,也許就能找到那名見過沈青禾的綁匪。


    他一個人去了五樓,走廊西邊就是電話接線室。周圍警員來來往往,顧耀東裝作看牆上的畫報,不時偷瞟著接線室。


    已經到午飯時間了。沒等多久,幾名女接線員從裏麵走了出來,結伴去食堂。“最後出來的鎖門啊!”一名接線員朝裏麵喊道。


    最後一名接線員離開時,用鑰匙鎖了門,順手把鑰匙串拎在了手上。


    拎鑰匙的女接線員步姿婀娜地走在前麵,顧耀東著了魔般地跟在後麵,目光跟著她手裏的鑰匙晃來晃去……一路跟著鑰匙晃到了食堂。


    幾名女接線員坐了一桌,一邊吃飯一邊說笑。顧耀東正注意著鑰匙去向,刑二處警員端著飯盒興高采烈地過來,圍著他坐了一桌。


    小喇叭:“猜你就是一個人吃飯。”


    於胖子:“以後你去一處做事,吃飯還是和我們二處一桌。”


    顧耀東支吾了兩聲,心不在焉地瞟著接線員將鑰匙揣進了衣兜。


    肖大頭拿筷子敲他的飯盒:“哎哎哎,想什麽呢?”


    顧耀東這才回過神來。


    “你是不是在一處又挨訓了?”


    “沒有,他們顧不上我。”


    李隊長:“好好做自己的事就行了,別去計較別人的態度。你這次遭了一劫,以後多長點心。”


    “放心吧隊長,我不會再犯傻了。”顧耀東說著話,眼睛仍然盯著那名女接線員。


    小喇叭:“聽說你去南京見夏處長了?他好嗎?問起我們了嗎?”


    “處長很好,剛剛又升了職,我把大家的情況都跟他說了。他挺高興的。”顧耀東一邊應付著,一邊瞥見那名女接線員起身走向買飯的窗口。


    女接線員剛把飯盒遞進窗口,打算再買個小菜,顧耀東忽然衝過來直接把她擠開了:“麻煩給我一個雞腿兩個菜包,再來點鹹菜!”


    女接線員很是惱火:“你這個人怎麽回事?買飯要排隊的呀!”


    “對不起,對不起!”顧耀東一臉抱歉地讓開了。就在剛剛擠開接線員的同時,他已經摸走了對方衣兜裏的鑰匙。他偷偷將鑰匙揣回自己兜裏,又道了幾句歉,離開了窗口。


    自從南京回來後,趙誌勇就覺得顧耀東和自己生疏了很多,望江飯店裏發生的事情似乎成了二人之間的陰影。望著顧耀東離開食堂,他猶豫片刻放下了筷子:“於警官,麻煩幫我把飯盒帶回去。我肚子疼!”


    趙誌勇追出食堂,看見顧耀東在走廊盡頭拐了個彎消失了。


    顧耀東直接去了接線室。裏麵的人都去吃飯了,他用鑰匙順利開了門,進去後下意識地插上了插銷,想想覺得不對,又將插銷打開了。他快速掃視了一遍屋內情況,記住了每一樣東西的位置,然後開始翻找接線記錄簿。每一樣翻過的東西,他都仔細照原樣擺好。


    很快,顧耀東就翻到了刑一處的接線記錄簿。他從桌上拿了一支筆,然後從兜裏拿出了一張準備好的小紙條,正打算抄號碼時,猛然聽見有人將鑰匙插進了門鎖。


    接線處每名接線員都有鑰匙,應該是有人回來了!顧耀東慌忙找地方藏身,但是屋裏除了機器就是幾張桌子,根本無處藏身……


    門開了,一名女接線員打著哈欠走了進來。她昨晚沒有睡好,匆匆吃了幾口飯便回來了,打算趴桌上小睡一會兒。屋裏靜悄悄的,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然而隻要她再往前走兩步,就能看見慌不擇路躲在自己桌子下麵的顧耀東。


    就在這時,門口一名女警叫住了她:“她們都玩牌去了,你不去嗎?”


    “困得很,想睡會兒。”


    “走吧,今天缺人,你不去就玩不了了。”


    接線員還在猶豫,對方又勸了幾句,就進來拉著她一起離開了。


    門重新關上了,屋裏恢複了安靜。


    顧耀東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快速找到剛才的登記簿,將兩個電話號碼抄在了小紙條上。紙條放褲兜不放心,放衣兜裏也不放心,最後他幹脆解開衣服,把紙條塞到了纏在胸口的繃帶裏。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東西放錯,然後到門邊聽了聽,確定沒有動靜。這才開門出去。


    一切都那麽順利。顧耀東輕輕關上了門,就在他抬腳要走時,才發現衣服背後有一角被夾在了門縫裏,怎麽也扯不出來。他趕緊去摸鑰匙開門,然而一直到處找他的趙誌勇卻在這個節骨眼出現了。顧耀東隻能把剛要摸出來的鑰匙又揣了回去。


    “你怎麽跑有線股來了?”趙誌勇問道。


    顧耀東不知道怎麽回答,敷衍了兩句。


    趙誌勇以為他不想和自己說話,心裏更難受了:“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想跟你聊聊。”


    “換個時間行嗎?”


    “你現在不方便?”


    顧耀東有些無奈:“下班行嗎?下了班我去找你。”一邊說話,他一邊偷偷拽著背後的衣服。


    “我媽胃病又犯了,下班我得去醫院照顧她。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不太願意跟我說話,其實我來找你也別扭,但是這麽久的朋友,我實在不想這樣下去。就幾句話,抽個時間給我行嗎?”


    顧耀東終於還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趙誌勇見周圍總是有人路過,有些不自在:“這兒人來人往的。換個地方吧,去後院。”


    “就在這兒說吧!我有點不舒服,不想走了。你找我什麽事?”顧耀東一動不敢動,隻想趕緊說完話,讓趙誌勇離開。


    “剛剛在食堂,他們開玩笑說什麽生存法則。我知道,以前說這個你聽不進去,但是這次南京回來,你也說你想通了,不能跟以前一樣書生氣了,那你現在能明白我說的生存法則了嗎?”


    “長官沒點頭的案子,不聽,不理,不辦。眼瞎耳聾才能活得長久。你確實說得沒錯。”


    “那這麽說,你也能理解我做的事了?”趙誌勇高興起來。


    顧耀東遲疑了:“我自己活得稀裏糊塗,沒有資格評論別人。”


    就在這時,他餘光瞥見幾名女接線員說說笑笑地從遠處走了回來,頓時有點慌了。


    趙誌勇依然在喋喋不休:“你不記恨我就好。南京回來之後,我其實特別怕見你。我怕今後我們真的要變成兩種人了。南京的事情就算過去了,以後在警局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互相照應,沒什麽難關過不去的,你說對吧?”


    顧耀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悶頭更使勁地拽衣服。


    趙誌勇鬆了口氣:“看來,有時候吃點苦頭,知道害怕,也是好事!”


    話音剛落,顧耀東的衣服“嗖”地一下拽了出來,他往前踉蹌兩步撲在了趙誌勇身上。趙誌勇還以為他在主動擁抱自己,趕緊熱情回應,抱住他拍了拍:“行了行了,當我是朋友就好!”


    趙誌勇真心高興著,為他和顧耀東又回到了那種熟悉的關係,為他們失而複得的友誼。“走吧,一起回去。”他滿心歡喜地轉身離開了,全然沒注意到好友臉上並沒有一絲欣喜,隻有深深的傷感。


    “趙警官,其實我不是害怕,”顧耀東在後麵埋著頭說,“我是有所敬畏。”


    趙誌勇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回頭望著熟悉又陌生的顧耀東,隻覺得他身上有些什麽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而那些是自己一直羨慕,但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的東西。


    幾名接線員說笑著回接線室。一名接線員看到門口地上掉了把鑰匙:“哎?這是誰的鑰匙?”


    之前負責鎖門的女接線員匆匆跑出來:“哎呀!我正在包裏找呢,是我的!”


    接線室的門關上了,顧耀東也離開了,剩下趙誌勇一個人呆呆地在那裏站了很久。


    沈青禾一路憂心忡忡地走著,剛走到福安弄口,顧耀東忽然從後麵跑了上來,一把拽著她跑到無人的角落。


    “那晚在弄堂裏襲擊你的兩個人,是不是有一個肺部中槍?”顧耀東氣喘籲籲地問道。


    “是,怎麽了?”沈青禾以為出事了,緊張起來。


    “我看見王科達打電話特別警惕,又聽見劉隊長他們議論,說是有人肺部中槍還活著,可能要醒!然後他們就出去了!”


    “我已經知道了。”沈青禾有些沮喪,“我們的人今天剛剛確定綁匪在同德醫院,但是趕過去已經晚了。王科達知道他有可能醒,提前轉移走了。現在又是石沉大海。”


    顧耀東忽然開始解製服扣子。


    “幹什麽?”


    製服解開了,他又去解襯衣扣子。


    “顧耀東,你幹什麽?”沈青禾紅著臉壓低聲音嚷道。


    話音剛落,隻見顧耀東從胸口繃帶裏掏出那張紙條,塞到她手裏:“這是電話!”


    紙條上寫著兩個號碼,沈青禾很茫然地看著他,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兩個打進刑一處找王科達的電話。第一個打進來以後,他馬上帶劉隊長他們出去了。第二個電話,是他回來以後不久接到的。我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有用。總覺得和綁匪有關係。應該能派上用場吧?”


    沈青禾很詫異:“你從哪兒抄來的?”


    “有線股的接線室。”


    “你一個人?”


    “當然啊!一身冷汗,襯衣都濕透了。等這件事辦完了,我可能還是得跟你學點技術,開鎖之類的。”顧耀東說得很認真。


    沈青禾愣了半天,“你還用得著我教嗎……顧耀東,你幫大忙了!”


    這天夜裏,在亭子間昏黃的台燈下,沈青禾把警委的下一步計劃告訴了顧耀東。


    “人在一家私人診所,但是我們的人去試過了,需要通行證才能進去。”她拿出了三張通行證,“夏處長在的時候,每種樣式的通行證都給過我們,公章也已經都蓋好了。但是現在還需要蓋一個章。”


    “什麽章?”


    “王科達的私章。”


    警局下班時間到了,刑一處的人三三兩兩離開。顧耀東假裝整理文件,看著王科達在辦公室裏將幾份文件和印章全部裝進了公文包。


    劉隊長:“王處長,您是今天去赴宴嗎?”


    “對。晚上如果有事,八點以後再打電話,八點之前我不在家。”


    “知道了。那我叫個人送您去酒樓?”


    “不用了,我要先回家換身衣服。”


    “車子我叫人幫您開去加油了。一會兒就回來。”


    王科達看了眼手表:“那我等會兒。”


    顧耀東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下午五點。


    沈青禾正在門口水門汀池子洗衣服,顧耀東一路飛奔回來,將她拉回了亭子間。


    “我看了,要在警局動手基本沒機會。但是王科達有個習慣,每天下班會把所有重要東西帶回家,包括印章。”


    “你想去他家裏?”


    “對!今天晚上就有機會!他要參加一個晚宴,印章肯定會留家裏,這段時間正好可以動手!”


    沈青禾想了想:“我馬上去匯報!”


    “來不及了!他等一會兒回家換衣服,然後就去酒樓,八點左右回來。現在就剩兩個多小時,等你把人組織好時間就晚了!”


    “那怎麽……”沈青禾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我們兩個去?”


    “對!我知道他住在哪兒。”


    王科達住在跑馬廳附近的一棟公寓樓。樓的斜對麵,有一間小書店。顧耀東和沈青禾站在店裏假裝選書。


    沒過多久,一輛轎車停在了對麵公寓樓外。王科達下車,拎著公文包進了樓裏。又過了片刻,王科達換了一身西服從樓裏出來了,手上沒了公文包。在他開車離開後,沈青禾挽著顧耀東去了公寓樓。


    “一會兒我負責找印章,你在外麵幫我看著周圍情況。”


    大概用了十秒鍾時間,沈青禾用頭上的發夾打開了王科達的門鎖,沒有發出半點響聲。顧耀東看得一臉佩服。


    “記著有情況敲四下門,一長三短。”沈青禾低聲說完,輕輕關了門。


    顧耀東找了一個能看見樓下情況的拐角,看了眼手表,在那裏守著。


    街上沒有任何動靜。他又看了看樓內情況。這是一棟老式公寓樓,好幾戶人家在門口拉了繩子,有人曬衣服,有人曬鹹魚,有人門口放著一大摞舊報紙,有人門口放著花盆……


    沈青禾戴著手套在屋裏找了一遍,沒有發現公文包,最後她將目光鎖定在了臥室的保險櫃上。


    王科達開了一段,發現身上的煙抽完了,於是停車去路邊香煙店買了兩包。出來時,幾個小孩舉著糖糕大喊大叫著跑過,一個小孩一頭撞在王科達身上。


    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地跑開了,王科達這才看見西服和襯衣蹭了一大片紅糖。他憋了一肚子火,隻得掉了個頭,回去重新換衣服。


    就在沈青禾還在屋裏專心開保險櫃時,顧耀東猛然發現王科達的車停在了樓下。果然,王科達從車裏出來了。他趕緊衝到王科達家門口敲了四下門。


    沈青禾聞聲到窗邊一望,也看見了王科達的車,於是迅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然後不偏不倚,斜對門的男鄰居這時候開門出來送客人。他見顧耀東麵生,隨口說道:“你找王先生呀?我聽見他出去了,家裏沒人。”


    沈青禾的手都已經放在門把手上準備開門了,聽見這話,猛地把手縮了回來。


    顧耀東知道,沈青禾是不可能當著他的麵從屋裏走出來的,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你有急事呀?”男鄰居送走了客人,又在門口悠哉地整理盆栽。


    顧耀東一咬牙,故意提高了音量:“那我去樓下等他,也沒什麽急事,五分鍾就能說完。”


    說罷他在男鄰居奇怪的目光中離開了。


    沈青禾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鍾,足夠了。她快速回到保險櫃旁,繼續嚐試開鎖。


    離開男鄰居的視線後,顧耀東以最快速度跑到堆舊報紙的人家門口,隨手抽了幾張,又跑去抓了兩條別家曬在門外的鹹魚,臨走時還不忘塞了一些錢在門縫裏,最後飛奔下樓。


    王科達剛走到公寓樓入口,麵前就愣頭愣腦地衝出來一個人——是顧耀東。王科達一下子有點蒙,兩人大眼瞪著小眼。


    王科達:“你怎麽從樓上下來?”


    “我來找您,鄰居說您出去了。”


    王科達狐疑地望向樓上:“你找我?幹什麽?”


    “前段時間我老是揪著綁架案的事不放,給您和鍾處長惹了不少麻煩。是我做事不懂規矩,所以想來道個歉。”


    王科達看到了顧耀東拿在手上的報紙裹著的東西,有些納悶。


    顧耀東雙手奉上禮物:“在一處我是新人,這是一點心意。”


    “這不像你的風格啊。”


    “我爸說這是應到的禮節。以前我也給夏處長送過雞蛋的。”


    王科達沒有接他的禮物,而是冷笑道:“想拖我下水?讓開。”


    他撥開顧耀東要上樓,顧耀東仍然不依不饒:“王處長,我是真心來道歉。就耽誤您幾分鍾。既然您已經調我來一處了,那就給我一個機會!”


    “你到底想說什麽?”


    “長官不讓辦的案子,不聽,不理,不辦。眼瞎耳聾才能活得長久。這個生存法則我現在記住了!”顧耀東開始一通瞎說。


    “記住了你就會照辦?我調你來一處不是要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我是要時時刻刻盯著你。明白嗎?”


    說完王科達一把推開他朝樓裏走去,顧耀東又追了上去。


    “王處長!我不懂您說的拖下水是什麽意思,這就是我的一份心意。不算什麽貴重東西,但是真心誠意的!您要是今天不收,我明天還來。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王科達被他纏得不耐煩了,一把拿過禮物,三兩下拆開層層報紙,最後露出了兩條鹹魚。王科達蒙了。


    “鹹魚,我媽親手醃的。”看王科達還冷著,他又小心翼翼補充道,“都是用的好魚,好料。”


    “你拿……你拿兩根鹹魚諷刺我?”王科達氣哆嗦了。


    “這是我的真心實意。”


    王科達拿起一根鹹魚,像敲木魚一樣敲著顧耀東的腦袋:“顧耀東,兩年前你剛到警局報到,就因為兩條臭鹹魚去抓小偷,壞了我精心布置的行動。兩年了,你還是這麽招人厭惡。你就像這樓裏曬的鹹魚,每天一出門就戳我眼皮子底下,看見就窩火,聞著就惡心。我去警局還有你這根鹹魚晃來晃去!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這堆臭鹹魚徹底滾蛋!”他憤怒地把鹹魚扔向遠處,火冒三丈地朝樓裏走去。


    顧耀東見沈青禾還沒現身,實在沒辦法了,大喊道:“王處長!你可以不給我麵子,總得給齊副局長麵子吧!我回警局是他親自點的頭!我能不能留在警局你說了不算!”


    王科達猛地停下了腳步。原本就不滿齊副局長突然中止對顧耀東的調查,這話終於徹底激怒了他。他幾步衝回去一把揪住了顧耀東的衣領:“給副局長塞點好處就算他的人了?你以為你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你是處長,我明白自己的位置。但我現在也不是你一腳就能踢出去的人。”


    王科達看著顧耀東認真的眼神,竟然怔了幾秒:“你算個什麽東西!”


    眼看王科達就要揍他,忽然有人喊道:“顧耀東!”


    兩人轉頭望去,隻見沈青禾從遠處走來。顧耀東也有些意外。


    “讓你來賠禮道歉,你是不是又亂講話了?”


    周圍有路人經過,紛紛側目,王科達隻能憋火地放開了顧耀東。


    沈青禾走過來一把拉開顧耀東,小聲數落他:“不是說好了來認錯嗎?我才晚來幾分鍾,怎麽就弄成這樣了?”


    “我道歉了呀,該說的都說了,禮也送了。”顧耀東有些委屈。


    沈青禾賠著笑:“王處長,耀東他嘴笨,您千萬別跟他計較。”


    “我看他現在講話很厲害啊。顧耀東,我說話作不作數,警局裏見分曉。”他看了二人一眼,氣衝衝地進樓去了。


    顧耀東小聲問:“你怎麽從外麵來的?”


    “公寓樓頂可以通到其他樓。我繞過來的。”


    王科達惱火地關了門,去衣櫃裏重新拿幹淨衣服換上。穿外套時,他從窗戶看見沈青禾挽著顧耀東從樓下離開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點不放心,轉身去開了保險櫃。公文包好好地在裏麵。王科達想了想,覺得應該是自己多心了,於是鎖上保險櫃,匆匆去赴宴了。


    周三上午,王科達先去了一趟診所。中槍的綁匪依然昏迷不醒。


    他有些焦躁地質問醫生:“不能給他注射點什麽藥嗎?強心針那一類的,給他來幾針。”


    醫生:“這個確實無能為力。再說就算有,對病人身體的損害也很大啊。”


    “誰還管他身體好不好?能弄醒說話就行!”


    陶處長:“哎?王處長!這好歹也是我們稽查處的人,你亂來會弄出人命的!”


    王科達示意劉隊長把醫生帶了出去,然後不客氣地說道:“亂來的人是我嗎?為了五萬美金就讓尚榮生被人救走了!本來一件立功的事,被你們一通胡搞,什麽都沒了!”


    “這是兩碼事。我們稽查處的人,你不能做主吧?”


    “這要是我的手下,早處置了。也就是你們稽查處還當個寶。”


    二人不愉快地吵了幾句,王科達黑著臉去了門口,交代一名警員:“貼身的事情警局負責,隻要醒了,馬上通知我!別讓其他人靠近。”說罷他便摔門而去。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王科達總是站在道德製高點把稽查處貶得一文不值,連同陶處長也被他擠對得像個飯桶。陶處長有點想不通,大家都是處長,憑什麽自己因為一次失誤就永遠被他踩在腳底下?他朝王科達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


    診所門口,三名警委行動隊隊員下車,敲開了診所門。


    一名稽查處隊員開了門:“幹什麽的?”


    行動隊隊員出示了通行證:“王處長讓我們過來看看。”


    對方檢查了證件,見手續齊全,便也沒有起疑,讓他們進去了。


    樓上一名便衣警員下來,見三人都是陌生麵孔,有些警惕。


    稽查處隊員:“你們王處長派來的人。”


    警員上下打量著三人:“王處長的人?我怎麽沒見過。”


    行動隊隊員:“你沒見過的人多了。王處長還在麥蘭捕房的時候,我們就在一塊兒做事。”


    警員見對方理直氣壯,一時啞口。


    行動隊隊員順勢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出了點狀況,人要馬上轉移走。”


    對方小聲問道:“什麽狀況?”


    “這個不方便說。王處長的密令。”


    “我要先請示一下。”警員匆匆去給王科達辦公室打電話,響了半天,沒有人接聽。他掛了電話:“王處長不在。”


    “你打的哪個電話?”


    “王處長辦公室。必須他親口確認了,我才能讓你們帶人。”


    行動隊隊員裝作著急:“那你就打刑一處電話問問其他警員啊!問問看能不能找到處長!”


    於是警員又拿起了電話。


    刑一處的電話響了。


    顧耀東鎮定地拿起電話:“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一處。”


    “我找王處長。”


    “王處長啊,他不在。”


    電話裏的警員很著急:“我有急事,必須跟他通話!”


    “他出去了,今天有射擊訓練。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訓練場有電話嗎?我打過去。”


    “不好意思,我剛調來一處,不熟悉情況。我不知道他們去什麽地方訓練了……對,抱歉。”顧耀東掛了電話。


    警員掛了電話抱怨道:“什麽人啊,一問三不知。”


    行動隊隊員:“情況特殊,我們等不了你請示了。回頭你再確認吧。”見對方還在猶豫,他又壓低聲音說道:“實話告訴你,門口稽查處的人不可靠,明白了嗎?王處長的命令是馬上轉移走,再耽誤出了問題你來負責。”


    警員詫異地望向門口站崗的稽查處隊員,正好對方也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鬼鬼祟祟地探聽他們說話。警員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顧耀東衝進家門,沈青禾也從樓上“噔噔噔”衝下來。


    “怎麽樣?”


    “成功了!”沈青禾臉上是抑製不住的興奮。對她來說這明明是一次很小的行動,可她卻比自己執行了九死一生的任務還要激動。


    “真的做成了?”顧耀東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


    “現在不僅人在我們手裏,而且已經查出來這個人是警備司令部稽查處的人!你找到的照片能證明他就是綁匪之一!人證物證齊全,明天一早就見報紙!他們賴不掉了!”


    顧耀東欣喜萬分地看著沈青禾,沈青禾也欣喜萬分地看著她,眼看二人就要擁抱在一起……“啪”的一聲門被推開了,耀東父母、顧悅西和多多吵吵嚷嚷地擁了進來。兩人立刻像彈簧一樣分開了。


    多多:“我先用馬桶!我憋不住了!”


    顧悅西:“你怎麽跟你舅舅一個德行!從小跟我搶馬桶!”


    顧邦才:“報紙呢?我看看今天的金價。”


    耀東母親:“有那個時間不如幫我擇菜,家裏這麽多人也沒個能幫忙的!”


    一通嚷嚷完了,三個大人才注意到顧耀東和沈青禾很怪異地戳在那裏。


    顧悅西:“是不是打擾你們幹什麽了?”


    顧耀東和沈青禾脫口而出:“沒有!”說罷二人逃也似的一個去了樓上,一個去了門口。


    丁放已經搬回了丁家的花園洋房,如今終於如他人所願,從頭到腳像個丁局長的千金小姐了。她坐在華麗的客堂沙發上,穿著華麗的洋裙、華麗的拖鞋,卻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透著滑稽的不相稱。桌上放著今天的報紙,上麵赫然刊登著被警委劫走的那名綁匪的照片,以及顧耀東找到的五名綁匪抽煙的照片。


    樓上書房裏,傳來憤怒砸東西的聲音。


    丁父吼著:“滾——!都滾出去——!”


    丁放喝著英國紅茶,臉上看不出喜怒。他果然還是做到了,而這一天到來時,她竟沒有絲毫意外。


    齊升平的辦公室裏,收音機也在播報著令他焦躁不安的新聞。


    “資委會已於今日向上海市政府提出嚴正交涉,下屬企業及工廠人員悉數罷工,舉行遊行,要求稽查處公布真相,交出其餘涉案人員,嚴懲真凶。並要求政府立即停止對資委會無休止的發難及調查,還尚榮生以清白,還上海以太平。”


    警備司令部和財政局的電話一早就打到局長辦公室了,衝著段局長一通發難。段局長又朝齊升平一通發難。現在的齊升平就像隻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來回踱步。王科達不知道去哪裏了,他隻能朝鍾百鳴發火。


    “讓共黨查了個底朝天。這下大家都成明星了!”他把報紙扔給鍾百鳴,“記者的照片不是交給丁局長了嗎?記者人已經死了,這些又是從哪兒來的?還有稽查處這個人,不是在醫院嗎?怎麽會被共黨拍了照片,還登到報紙上了?”


    “我也是剛知道,王處長把人轉移到私人診所去了。在診所出的事。”


    齊升平的神經跳動了一下:“王科達呢?”


    “已經趕過去了。”


    診所裏一片狼藉。負責守衛的幾名稽查處隊員不敢吭聲,直到陶處長一通亂砸發完了火,一名隊員才委屈道:“那上麵蓋了警局的公章,又有王科達的私章,我們幾個實在不敢攔呀。”


    陶處長警覺:“還有私章……還說什麽了?”


    “說是這兒不安全了。王科達讓馬上轉移。”


    “犯人是警局和稽查處共同看管的,他們說轉移就轉移?為什麽不跟我商量?”


    “他們說稽查處的人不可靠,消息就是我們走漏出去的。”


    陶處長氣得又要去踢椅子,但是他忽然停下了動作。思忖片刻,他恍然大悟過來,惡狠狠道:“我們這是著了姓王的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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