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設置於皇宮禁地,由朝廷直接管轄,專押重刑犯或有案在身的朝中權貴,層層重兵嚴加看守,插翅也難飛。


    摘星與文衍來到天牢入口,見到的不是皇城禁軍,而是跟隨寶娜而來的契丹武士,契丹公主失蹤,他們不再信任大梁,更深怕渤王潛逃,寧願不眠不休自行看守渤王朱友文。


    契丹武士們認得摘星,一見她出現,個個麵色不善,似乎知道公主會失蹤,與摘星脫不了關係!


    原本的護衛長隨寶娜離府而遭砍殺,新上任的護衛長不客氣地橫阻在摘星麵前道:‘重犯渤王,不許任何人探監,馬郡主請回!’他聲音宏亮,在天牢內的朱友文聽見了,不由訝異。


    她怎會來了?


    他緩緩站起,雙手雙腳上的鐵鏈跟著移動,在潮濕的青石地板上輕刮出聲,關在另一個牢房內的犯人抬起眼皮朝他望了望,又默默垂下眼。


    隻聽得天牢入口傳來文衍的聲音:‘郡主可是未來的渤王妃,不得如此無禮!’


    契丹護衛長不為所動,哼了聲道:‘要是找不回公主,誰知從此還有沒有渤王這個人呢!’


    ‘大膽!’文衍喝道。


    摘星伸手製止文衍,‘我們都希望公主能平安歸來,眼下不該互相刁難,而是齊心合作。’


    ‘郡主甭白費唇舌,不許就是不許,請回吧!’契丹護衛長不願讓步。


    摘星隻好道:‘那麽,我們來做個交易,隻要讓我進天牢見三殿下一麵,明日午時前,我定尋回公主,否則摘星便任憑處置!’


    文衍一驚,這豈不是將自己一條命交給了契丹人?


    就連契丹護衛長也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會願意下這麽危險的賭注。


    連在天牢內的朱友文聽見了摘星這話,也不禁胸口一陣澎湃。


    她真願意為他犧牲到這種地步?即使會賠上自己的一條命?


    ‘如何?’她朝正躊躇著的契丹護衛長道:‘兩命償抵,也不算太虧吧?’


    威武的契丹護衛長不得不對摘星另眼相看,好個爽朗痛快的中原女子!


    他讓開如一堵牆般的粗壯身子,擺了個手勢:‘郡主,請!’


    摘星走入天牢內,文衍欲跟上,卻被護衛長伸臂攔下,‘隻準郡主一人入內!’


    她轉過頭,吩咐文衍:‘你在外頭等我,別擔心。’


    ‘郡主,一切多加小心。’文衍無奈。


    摘星點點頭,轉身繼續走入天牢,一股惡臭撲來,混雜著血汙與嘔吐排泄物的氣味,裏頭暗無天日,隻有牆上虛弱火光微微跳動,她黯淡影子跟著在牆上晃動,關在此處的犯人多半受了重刑伺候,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隻能睜開疲累的眼皮,用已對生命絕望的眼神看著她毫無畏懼地往最深處走去。


    隔著冰冷鐵柱,朱友文望著她朝自己緩緩走來,內心難掩激動,然摘星在他麵前停下時,他神色卻故意一冷,道:‘郡主為何來此?’


    ‘是我請求陛下,讓我見你一麵。’


    ‘將死之人,有何好見?’朱友文側過身,表情隱於黑暗。


    摘星微笑,‘我更想要的,是與殿下一起活下去。’


    她說得清清淡淡,他卻內心震撼,要知寶娜安危牽動整個大梁與契丹局勢,還牽涉到人尚在契丹的朱友貞,若寶娜無法平安歸來,為保大梁,梁帝勢必會犧牲他。朱友文早有心理準備,可他沒想到,這個還未過門的女子,竟願意與他同生共死。


    星兒……她果真是他的星兒!永遠都不會離棄他!


    ‘我都聽文衍說了,說到底,起因還是我倆的賜婚,我又怎能置身事外?’摘星道。


    ‘你是未來的渤王妃,我不過是維護大梁聲譽。’他仍硬脾氣地想否認。


    ‘那殿下又為何送我此物?’


    他定睛一看,她手裏握著的正是他昨夜所送的那枚青色香囊。


    ‘殿下送我香囊,也僅僅因為我是未來的渤王妃嗎?還特地挑在七夕?’


    朱友文語塞。


    摘星仔細將香囊收起,道:‘我已向陛下請旨,一同尋找公主下落。’


    ‘我不準!’他情急往前站了一步,臉上擔憂表露無遺。‘我身在大牢,無法護你周全!’他不想再見到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次,請讓我來保護殿下。’她仰起頭望著他,語氣堅決。‘奎州城外,舍身相救。太廟禁地,斥退重重禁軍,抗命帶我離去。如今更因我的緣故,成為階下囚。殿下,摘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不管您這麽做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她的語氣越顯輕柔,甚至纏綿,凝視著他的雙眼在陰暗天牢裏閃著盈盈光芒,原來他對她的每一樣好,她都放在心上。


    朱友文不由臉頰微微發燙,他僵硬轉過身子,良久,才悶聲道:‘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讓我如此在意,隻因她是馬摘星。’


    隻因她是他的星兒。這個世界上,他心裏唯一的女人。


    直至此刻,摘星更加確定朱友文的心意,她不顧矜持,主動將右手從鐵柱間探入,輕輕扯住他的小指,一根接著一根手指,慢慢將他整隻大手握入柔荑。


    他身軀微微一顫,隻覺纖纖素手,柔情似水,這天底下人人避之唯恐不急的陰森囹圄,竟如江南春雨,他浸潤在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觸碰裏,隻覺自己一生唯有此刻,最是幸福。


    但她終究得離去。


    朱友文叮嚀:‘公主身旁的護衛、婢女,皆一刀斃命,抓走公主之人,武功甚高,說不定不止一人,你同時帶上文衍、莫霄與海蝶,他們跟著我多時,知道如何應付緊急狀況,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這麽一提醒,我想借用殿下身上一樣東西,做為護身符,不知殿下肯不肯給?’她左手從懷裏抽出一把小刀。


    朱友文還有心情開玩笑:‘你該不會是想用這小東西劫獄吧?’


    摘星右手一翻,將他整隻手掌翻了過來,道:‘我要殿下的血。’


    他微微一愣,隨即明白她心裏在打什麽主意,‘你想用我的戰狼來尋找公主?’


    摘星點點頭,‘狼的嗅覺比獵犬要來得靈敏,我聽文衍說,殿下豢養戰狼,並非由小狼養起,而是與成狼搏鬥,戰勝後藉此馴服,所以戰狼隻認殿下身上的氣味。’


    朱友文大方一笑,‘郡主果然沒讓我失望。’


    她要他的血,號令戰狼,為她所用。


    朱友文取過刀子,在虎口處劃上一刀,鮮血湧出,他毫不在乎,她卻有些不忍。


    怕引起側目,她入天牢前便將平日係在腰際上的銅鈴收入懷裏,此刻她拿出銅鈴,讓朱友文的血滴落其上,滴滴鮮血迅速染紅銅鈴,濃濃血腥。


    染血銅鈴彷佛預示著什麽。


    是過去的一個秘密?還是即將到來的命運?


    ‘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一定要平安回來。’他不舍地放開她的手。


    摘星用力點點頭,收好銅鈴,轉身離去。


    不遠處一間牢房裏的老囚犯,睜著被幹涸鮮血半糊住的眼皮,吃力地看著摘星的身影迅速離去,直至消失。


    ‘銅鈴……郡主……馬家的小郡主……’老囚犯已氣若遊絲,聲音幾不可聞。


    朱友文忽地轉過頭,目光炯炯,但那老囚已然昏死過去,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


    摘星等人與梁帝派出的精銳禁衛軍來到郊外山野,附近便是昨夜寶娜等人被襲擊之處,海蝶一路上雖沉默不語,卻比平常更謹慎小心,盡責維護摘星主仆倆的安全。然最辛苦的要數莫霄,他負責以鐵鏈牽著朱友文的戰狼,狼性凶殘,要不是他平日見過朱友文馴狼,多少摸熟了戰狼的攻擊模式,知道如何閃躲,此刻身上大概早已被咬出了幾個大窟窿。


    摘星下馬,拿出銅鈴,緩緩朝戰狼走近。


    ‘郡主請小心!戰狼雖被馴化,但隻聽殿下的話,唯有殿下能親近,不少渤軍士兵都被戰狼傷過。’文衍提醒摘星。


    摘星深吸口氣,繼續朝戰狼走去,那狼見到摘星靠近,齜牙咧嘴,嗚嗚低狺,擺出攻擊姿勢,隨時準備撲到摘星身上狠狠撕咬!牠已經太久沒有見血了!


    摘星知道自己此刻千萬要鎮定,狼能察覺到恐懼,以恐懼為食,將獵物拆吃入腹。


    她要讓戰狼知道:她不是獵物,而是要號令牠的主人。


    她將染上朱友文血液的銅鈴遞到戰狼麵前,戰狼弓起背,張大嘴露出森利狼牙,似乎下一刻就要咬斷她整隻手掌!然而就在狼牙要接觸到她手背時,戰狼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個男人的味道。以最純粹的暴力征服牠野性的那個人類。那個人模擬牠狠、比牠凶殘、比牠更了解狼的弱點。簡直就是牠的同類。


    戰狼猶豫了。牠是那人的手下敗將,依照狼的階級,牠必須聽命於那個人類。


    戰狼抬眼正視麵前這個女子,她的眼神無驚無懼,少了那個人類獨具的強烈野性,卻平靜一如深山湖泊,安撫著牠躁動的嗜血天性。


    那一瞬間,戰狼懂了,她,是那個人類帶來的。


    她,在此刻,是牠的主人。


    這一幕讓文衍等人看得驚歎不已,從未有人能在朱友文不在場時馴服戰狼。


    唯有馬婧嚇得不敢看,早就摀住自己的雙眼,不斷問海蝶:‘郡主的手還在不在?戰狼咬下去了沒?’


    海蝶沒好氣地推了馬婧一下,道:‘自己睜眼瞧瞧,你家郡主好端端的,一根手指頭都沒少!’


    摘星拿出花月胭脂,湊到戰狼鼻前,道:‘戰狼,我們得連手救三殿下與公主,帶我們找到這胭脂的主人!’


    戰狼嗅了嗅花月胭脂,下一刻便迫不急待朝北方飛奔而去,莫霄措手不及,手上鐵鏈險些脫手,他一麵使出輕功緊跟著戰狼朝北飛奔,一麵趕緊將鐵鏈在自己手臂上緊緊纏繞數圈,以免戰狼掙脫,同時回頭喊:‘郡主!我隨戰狼先行,你們隨後跟上!’


    ‘記得沿途留下記號!’海蝶喊回去。


    不過一下子,戰狼與莫霄便已不見蹤影,摘星與眾人紛紛上馬,追隨而去。


    *


    戰狼領著莫霄來到一處湍急河邊,莫霄正愁要如何渡河,忽地一聲尖利鷹嘯傳來,他抬頭一望,竟是一隻體長三尺的碩大老鷹在空中盤旋,那猛禽一身深褐羽毛,頭頂卻是金褐色,在太陽光反射下,隱隱散發耀眼金光。


    這兒怎會突然出現這麽大隻的老鷹?


    莫霄正納悶,那巨鷹又是一聲鷹嘯,竟朝戰狼俯衝而下!


    金雕獵狼!


    莫霄立即想起塞外獵人多訓練猛禽協助狩獵,牠們不止會捕捉野兔、狐狸,也會捕捉與自己體型差不多大小的山羊、雪鹿,甚至是狼。


    這隻金雕顯然直衝戰狼而來,莫霄拔刀欲保護戰狼,戰狼卻一個轉身,掙脫鐵鏈,朝不遠處的山坡直奔,金雕半空轉折,速度奇快,眼見利爪就要落到戰狼背上,莫霄情急之下將刀子朝金雕用力扔出,雖隻能阻得一阻,但戰狼已奔上山坡,金雕怕折翼,不得不放棄這波進攻,回到空中盤旋。


    ‘該死,居然沒帶上弓箭!’莫霄急起直追。


    戰狼奔到山坡頂,似乎踏空,忽地一個踉蹌,金雕見機不可失,立即展開第二波攻勢,再度朝戰狼俯衝而去,怎知戰狼踉蹌是假,引敵是真,就在金雕即將撲上戰狼之際,戰狼猛地回頭反咬,金雕險些被咬中,驚叫一聲,落下不少羽毛,狼狽飛回空中。


    莫霄見到這幕,忍不住擊掌叫好。


    好你個戰狼!果然是混過沙場的,還曉得誘敵之術!


    金雕見襲敵不成,不甘盤旋幾圈後,敗興而返。


    莫霄奔上山坡頂,戰狼已朝另一頭坡底的樹叢間奔去,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完了!跟丟了!


    不知戰狼是被金雕嚇著了,逃了?還是真尋到了寶娜公主?


    那金雕又到底是什麽來頭?


    不過一盞茶時間,戰狼遁入的北方山脈裏傳來一聲響亮狼嚎,不久,狼嚎聲四起,山中群狼彷佛在紛紛報信。


    莫霄心中一喜:找到了!


    *


    ‘狼嚎?’滿臉胡子的粗壯漢子驚愕抬起頭。‘怎地突然出現這麽多狼?莫不是衝著咱們來的?’


    其餘幾人一聽,皆麵露恐懼,其中一名瘦小漢子吞了口口水,賊溜溜的眼神四處張望,似在尋找脫身之道。


    唯有一人鎮定如常。


    他坐在樹上,伸長了手臂,一對桃花眼兒像是隨時隨地都在笑,不一會兒那隻金雕由空中飛下,穩穩落在他手臂上,在他耳邊低聲啼鳴。


    ‘是嘛,真是可惜了,難得遇到這麽狡詐的狼,居然被牠逃了……’他搖搖頭,拍拍金雕的背,手臂一振,金雕振翅飛離。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在他身上,那名粗壯漢子問:‘狼群是衝著咱們來的嗎?’


    他嬉皮笑臉道:‘該擔心的不是狼群,是比狼群更棘手的追兵!大批人馬正朝此處而來,還不快走?’


    眾人一愣,隨即風急火燎地收拾,準備更往深山裏走,這裏山勢綿延,山路又複雜,所以他們才會選擇暫時在這兒躲藏。


    瘦小漢子解下身後麻袋,往地上一倒,一隻隻大毒蠍被倒了出來,體型碩大、殼甲黑得發亮,尾部更是大得誇張,毒針刺眼,眾人見了都倒吸一口氣,紛紛加快腳步收拾。


    金雕的主人從樹上跳下,指指倒在樹下的一個年輕姑娘,道:‘山上地形無法騎馬,用背的吧!’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被迷昏了的寶娜。‘各位慢走,我啊,不喜歡被人窮追不舍,我跟毒蠍一起留下,伏擊這群追兵,來個攻其不備。’他依舊嬉皮笑臉,一臉無所謂,彷佛幹的根本不是擄人勒索的勾當。


    ‘你若攔下追兵,事後咱們六四分帳!’那粗壯漢子放話。


    ‘七三.’他笑得無害,但眾人都知道,他才是最危險的人物,也隻有他有能耐擋下追兵。


    粗壯漢子咬咬牙,隻能點頭,心裏卻咒道:最好你們打個同歸於盡,別來找我分帳!


    兵馬聲漸近,那群人扛起昏迷的寶娜,迅速消失在隱密山道上,他四下張望,想著該在哪兒埋伏,才能一擊得手?他的眼神最後落到了方才跳下的那棵大樹,樹體高大,枝葉茂盛。好,就挑這兒,居高臨下嘛,正適合埋伏,便宜全占盡了。


    他就喜歡占便宜。


    *


    尋著狼嚎聲而來的大隊人馬很快到來,摘星遠遠就見到了寶娜的坐騎冰兒,待她策馬來到大樹下,戰狼即從樹後現身,回到莫霄身邊。


    ‘那不是公主的坐騎嗎?’文衍道。


    摘星跳下馬,來到冰兒麵前,隻見牠雙眼驚懼,躁動不安,她以為是冰兒見到戰狼,心生畏懼,連忙伸手輕聲安撫:‘冰兒,是我啊!記得我嗎?我們是來救你家主人的,你也擔心她的安危,對吧?’她的手摸到了冰兒身上,忽覺不對勁。


    冰兒的身體怎會如此燙?呼吸又為何如此急促?


    ‘文衍,冰兒好像有些不對勁。’


    文衍上前,查看馬兒雙眼,又掀開馬嘴,觀察馬齒,神色越發凝重。


    ‘郡主,冰兒已被下了毒,外表乍看無異狀,但毒性已入經脈,若奔跑超過五裏,毒性便會擴散,暴斃而亡。’


    摘星問:‘判斷得出下毒時辰嗎?’


    ‘馬兒中毒已深,怕是在公主離府前,便已被投毒。’文衍回道。


    摘星臉色一變,‘何處賊人能有機會對公主的坐騎下手?這分明是——’她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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