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徐徐道:‘朱友文體內藏有獸毒,一旦發作,便會心神俱失,我掌中此花,名為狼毒花,可誘使他體內獸毒發作。’她察覺到疾衝質疑目光,不得已又解釋:‘我也是近日才知道這個秘密,是一個在梁國的密友告訴我的。’


    李繼岌拿起她掌中狼毒花,嘖嘖稱奇,‘竟真有此事?梁國渤王居然有如此弱點?’不禁喜不自勝,‘看來連老天都保佑我晉國,隻要用此花引發渤王體內獸毒,咱們就有機會在戰場上一舉擊敗梁軍!’


    王戎也叫好,‘此計甚妙!那渤軍少了渤王,連個屁都不是,還有什麽好怕的?’


    ‘且慢,眾位請聽摘星一言,狼毒花雖能誘發他體內獸毒,毒性卻需三日時間提煉。’摘星道。


    ‘皇女為何不早說?戰場上情勢瞬息萬變,誰知渤軍何時會攻城?’李繼岌道。


    ‘用毒這種手段,畢竟不算光明正大,但今日見識了渤王的卑劣行徑後,此舉不過是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摘星道。


    疾衝表情複雜地看著摘星,他明白她到最後關頭才提出此計,終究還是因為在意朱友文,他心中多少有些吃味,然轉念一想,她既選擇公開了這秘密,隻要成功,梁軍必敗無疑,晉國取得天下後,她便將與他遠走高飛,這是不是代表,她最後仍選擇了他,而不是朱友文?


    ‘看來,隻能由我出麵,與他一會,想辦法拖延時間。’摘星此話一出,立遭疾衝反對,‘你去見他,豈不等於羊入虎口?’


    眾人集思廣益,正思索著該如何拖過這三日,帳外竟有士兵來報,朱友文遣使者送來一信。


    疾衝狐疑接過,打開,看完信後,臉色沉重卻又帶著一絲不可思議,朝摘星道:‘他要你明日巳時於城外一聚,此約乃為兩國蒼生,他保證皇女平安而回。若你不肯赴會,巳時一過,他便將親率大軍破城!’


    朱友文為何要特意約摘星出城相聚?


    又為何選在這個時機?


    彷佛是在特意配合摘星,這一切真是巧合?


    李繼岌等人也不由心生疑惑,為何朱友文對皇女的一舉一動,竟像是了如指掌?


    摘星表麵強自鎮定,內心卻是陣陣波濤洶湧,說不出的滋味。


    真是巧合嗎?


    難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不,不可能,他怎會在戰場上將自身弱點刻意曝露給敵人?


    除非是朱友貞……


    她忽好似明白了什麽。


    眾人見摘星陷入沈思,不敢出聲打擾,唯有王戎最沈不住氣,見摘星老半天沒反應,大嗓門問道:‘皇女是去還是不是?’


    摘星回過神,脫口便道:‘我去!’轉頭望向疾衝,在他還沒來得及再次反對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說,他堂堂正正邀約,城外相聚,兩軍見證,諒他也不敢使什麽陰險招數。’


    此話一出,王戎與李繼岌皆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疾衝雖知她所言不假,仍大聲反對:‘我不答應!萬一那家夥背信忘義呢?我絕不會讓摘星輕易涉險。’


    ‘既然如此,你跟我一起去吧。’摘星朝疾衝道。


    ‘我?’疾衝訝異指著自己,見摘星眼神認真,心中一喜,‘皇女是指定要我做護花使者嗎?’


    見摘星點頭,疾衝爽快道:‘明日巳時是吧?好!我就陪你親眼去看看他想玩什麽花樣?’


    ‘我不想空手去赴會,還要請各位幫我一個忙,替渤王準備一份大禮。’摘星道。


    ‘什麽大禮?’李繼岌問。


    ‘請諸位替我準備蝴蝶。’


    大老粗王戎搔著下巴,一臉困惑:‘蝴蝶?這大寒天的,雪都下了幾天幾夜,要去哪兒找這玩意兒?’


    ‘我知道強人所難,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弄到。’她眼神堅決。‘這很可能是讓他答應拖延三日的關鍵!’


    *


    隔日,巳時。


    風雪暫歇,難得的陽光露臉,泊襄城門緩緩開啟,疾衝當先一馬奔出,摘星隨後,馬邪韓壓隊,三人三騎來到圍城渤軍麵前兩百步之遠停下,幾乎同時,黑壓壓的渤軍正中央一分為二,一騎黑馬奔馳而出,馬上將領威風凜凜,身穿黑色光明鎧,胸前一凶惡狼頭,飾以金紋,狼嘴大張,上下兩排利牙間鑲著一麵護心鏡,正是朱友文,其後跟著兩隻戰狼,嘴裏各銜著一把刀鞘。


    摘星雙腿輕夾馬肚,胯下白馬緩緩上前,越過疾衝,來到他麵前。


    目光相對,卻早已無往日深情,隻有冷若寒冰的敵意。


    正等待著誰先開口,一隻彩蝶忽在冰天雪地中翩然飛過兩人之間。


    兩人皆是微微一愣,目光不由自主隨著彩蝶而去,直至看不見其身影。


    那片刻寧靜如此難得,她與他更是遲遲未開口。


    為何,會走到今日拔刀相見廝殺的地步?


    命運,到底是哪裏走錯了路?


    紛紛飛雪再度落下,視線瞬間朦朧,她轉過頭,他那剛硬的側臉彷佛也變得柔和,目光溫情。


    是錯覺嗎?


    他終於收回目光,轉過頭,眼裏毫不掩飾彌漫出陰冷敵意。


    一個眼神示意,戰狼上前,吐出刀鞘。


    ‘怎麽了?不認得了?這是你馬家軍的刀鞘!’


    馬邪韓聞言,跳下馬衝上前拾起刀鞘,隻見上頭刻著一馬頭,確實是馬家軍士兵所用刀鞘。


    朱友文冷笑道:‘本王是一番好意,提醒皇女,以後派來偵察的斥侯,別淨挑些身手欠佳的。’


    ‘你——’馬邪韓怒不可遏,拔刀就想朝朱友文衝去,兩匹戰狼立即上前,擋在馬邪韓麵前,齜牙咧嘴,馬邪韓本想拚了老命一條也要上前砍朱友文兩刀,卻被摘星一聲喝阻攔下。


    摘星跳下馬,從馬邪韓手裏接過刀鞘,麵色凝重。


    報仇不急在這一時,朱友文刻意擾亂人心,背後必有陰謀,她必須冷靜,不能輕易中計。


    果然,又聽得朱友文道:‘馬摘星,這些人之所以喪命,說穿了都是因為你的無能!你若執意一戰,明日過後,不論成敗,你馬家軍必屍橫遍野,亡魂萬千!別忘了,這些將士也是有血有肉,有爹有娘,為了你和晉王的一己私欲,卻要葬送他們,淪為戰場白骨!’


    摘星還未出口反駁,疾衝已策馬來到朱友文麵前,大聲道:‘你堂堂渤王,殺人無數,還親手滅馬家滿門,何必在此貓哭耗子?’轉頭對摘星道:‘摘星,跟這種人多說無益,還說什麽為兩國蒼生而來,真是笑話!’


    見疾衝催促摘星離去,朱友文緩緩道:‘馬摘星,你當真不顧這些人性命?那明日戰場上,本王親自下令,晉軍、王戎等軍都可放過,唯以誅殺馬家軍為我渤軍首要任務——’


    摘星憤恨停下腳步,轉身麵對他,‘你有話就直說,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你圖的到底是什麽?’


    朱友文倨傲道:‘很簡單,稱臣,獻城!隻要你對大梁稱臣,再獻城定州、鎮州,本王便可允許,從此楚河漢界,秋毫無犯。’


    疾衝怒道:‘鬼扯!想不戰而勝,門都沒有!’


    朱友文絲毫不理會,續道:‘本王的條件期限,隻到今日午時。午時一過,明日片甲不留!本王的渤軍,就算同歸於盡,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馬家軍將士,包括他!’手指向馬邪韓,馬邪韓已氣得渾身發抖。


    摘星握緊雙拳,怒目瞪著朱友文,心中明白他說並非毫無道理。


    但晉王多年處心積慮,等的不就是這一刻?


    還有她的國仇家恨,難道就要這樣放棄複仇?


    一旦開戰,性命犧牲是必然,她隻能盡快求勝,將傷亡降到最低。


    她深吸一口氣,要自己冷靜,開口道:‘待兩日後,我將親自回複。’


    朱友文卻是冷笑,‘兩日?我聽聞晉王行事果決,要開戰或要投降,何需兩日時間考慮?看來晉王不在泊襄城中,隻派了皇女前來當替死鬼?’


    此時又是一隻彩蝶翩翩飛過,連朱友文身旁戰狼亦歪起腦袋好奇觀看,這冬日裏怎地還會有蝴蝶飛舞?


    摘星道:‘昨日在城郊林處發現一批過冬蝶蛹,兩軍殺伐,必牽連林子、損及蝶蛹,我不忍這些蝶兒見不到明年春日,望渤王能高抬貴手,寬限兩日。’見朱友文未有回應,又解釋:‘這兩日我會命人將蝶蛹移至溫暖室內,催其羽化成蝶,遠離戰場而去。’


    ‘就為了蝴蝶?’朱友文臉現嘲弄,內心卻是澎湃。


    她竟弄來了蝴蝶?


    狼狩山上,她最愛的,不就是看他觀風聽蝶?


    這個名字再度回蕩在心。


    這一招,好蠢,卻也好狠。


    我怎能不想起狼狩山?怎能不想起女蘿湖旁的點滴?


    怎能不想起,你那曾經燦爛無憂的嬌憨笑顏?


    可是,都遠去了。


    正自感慨,又是一隻彩蝶飛來,風雪稍強,蝶兒飛得歪斜,想找地方躲避,竟停在了朱友文胸前鎧甲上,冷硬目光瞬間有了溫度。


    ‘堂堂皇女,竟如此念舊?’他輕聲道。


    ‘我自喜愛蝴蝶,與你無關!’摘星辯解。


    他輕撫蝶兒翅膀,彩蝶便停在了他手指上,他目光不曾離開蝴蝶,道:‘好,看在蝴蝶份上,本王容你兩日後答複是否主動獻城,避免戰禍。’


    馬邪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不過區區幾隻蝴蝶,竟真成功讓渤王答應寬延兩日攻城?


    疾衝心頭更加不是滋味,為何他總覺這兩人即使成為敵人,之間的牽絆與默契反而越是加深?在商討戰情上,他自信與摘星有十足默契,可在私人感情上,她卻彷佛用一層殼將自己保護起來,不讓他碰觸到最柔軟的那一處。疾衝隻能安慰自己,至少,現在在她身邊的是他,不是朱友文,他相信假以時日,自個兒在她心中份量,終會大過朱友文。


    可是此刻,他卻越發不確定了。


    不管是相愛或相恨,這兩個人之間,似乎早已容不下別人。


    即使距離如此遙遠,也總是能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思。


    最懂你的,並非深愛你之人,而是深愛過你之後,反目成仇的敵人。


    蝴蝶飛離了朱友文指上,他竟戀戀不舍,目送蝶兒消失在冬雪裏。


    他毫不掩飾滿臉思念,讓她不由看得出神。


    他在思念什麽?


    是狼狩山上的一草一木?哺育他長大的母狼?他的狼兄弟?


    還是他倆曾有過的兩小無猜與純真?


    她心一痛,不,狼仔早已死了!


    他轉過頭,重新恢複冷酷,‘馬摘星,兩日後,本王兵臨城下,聽你答複!’話聲一落,一拉韁繩,帶著兩隻戰狼返回渤軍陣營。


    她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身影,目光膠著,心中原本那個模模糊糊的念頭越加明晰。


    真有這個可能嗎?


    疾衝在旁見了,心中吃味,同時黯然。


    摘星從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走吧!此地久留無益。’他上前催促摘星,‘你與他的過往,別再多想。’


    摘星點點頭,終於收回視線,轉身隨著疾衝與馬邪韓回城。


    *


    隔日破曉時刻,疾衝站在泊襄城牆上遠眺。


    遠處隱隱出現一小黑點,接著黑點越來越大,迅速飛近,且伴隨著異常鳴叫。


    疾衝不禁微微擰眉:追日向來冷靜,何事如此慌張?


    追日越飛越近,高亢鳴叫更加刺耳,讓人聽了跟著心神不寧。


    疾衝忍不住數落:‘追日你鬼叫啥啊?平時我是怎麽教你的……’


    金雕落在城牆上,仰天一聲長嘯。


    疾衝神情一凜。


    九龍大纛旗?


    難道是那老賊親自來了?


    ‘追日,你可確定?’疾衝難得一臉嚴肅。


    金雕沒好氣地啄了主人額頭一下,牠眼睛可是利得很,怎可能看錯?


    若真是那老賊親臨,戰局必定有變,得趕緊召集大家,重新商討軍情!


    疾衝連忙通知,不一會兒,摘星、王戎與李繼岌相繼趕來,眾人聚集一處,聽疾衝報告最新軍情:‘朱溫那老賊親自來了!根據探子緊急回報,他還多帶了十萬梁軍,這下渤軍實力加倍,若我們明日拒絕開城稱臣,那老賊恐怕也不會再有任何寬限,將直接開戰!’


    眾人臉色凝重,李繼岌道:‘狼毒花雖已準備妥當,差不多煉製完畢,但多了朱溫親臨這個變數……’


    ‘恐怕我們得改變戰術。’摘星望向疾衝。‘用奇襲!’


    李繼岌點點頭,‘準備狼毒花,以毒攻毒,就是打算拿下渤王,讓渤軍潰散,如今既然朱溫親臨,可謂天賜良機,此戰不隻要拿下渤王,更要擒下朱溫!’


    摘星走到沙盤前,一麵著手布局,一麵道:‘咱們可以在城下先與朱友文交戰,我軍有城牆地利,又有狼毒花獨攻他弱點,就算勝不了渤軍,也必能拖延時間,打成平手。’她將渤軍、晉軍小旗插滿泊襄城周圍,接著目光瞄向渤軍陣營後方,隻剩下一支朱旗。‘但此戰我軍真正的目標是朱溫!因此需要一支奇兵,在我們與渤軍交戰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力突襲渤軍後方的朱溫大本營!順利的話,或許能一舉生擒朱溫!’


    ‘誰去帶兵奇襲朱溫?’王戎問。


    摘星望向疾衝,疾衝連忙搖頭,‘我不去!我去了,誰保護你?’


    ‘我必須留在城裏誘敵,否則朱友文必起疑心。’


    ‘不成!此戰結束前,我就要待在你身邊,哪裏都不去!’


    ‘我知你是擔心我,但——’


    ‘是,我就是擔心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即便生擒朱溫、立下大功、打贏這一仗,但若沒了你,這些對我有何意義?’他會回到晉國、乖乖向老頭認錯、重新披上戰甲當他的少帥,都是為了她。


    這番赤裸裸告白,讓摘星有些羞窘,疾衝卻是認真無比。


    一旁李繼岌忍住想歎氣的衝動,心道他這小弟怎依舊如此任性?也不看看場合說話?王戎雖是大老粗,倒是能多少理解疾衝,畢竟每個人打仗的目的不盡相同,有人渴望功名但在馬上立,有人渴望權力,而有的人,隻是希望能保護自己所愛之人。


    ‘總之我不幹!大哥你去吧!’疾衝道。


    李繼岌卻搖搖頭,‘我何嚐不想立下這功勞?但我善守不善攻,王軍侯擅長步兵,繼嶢,你應變迅捷,思路靈活,是唯一的人選。’


    摘星、王戎相繼點頭。


    疾衝無語。


    這些人就是要逼他出戰奇襲?


    ‘疾衝,我知無法逼你,隻能求你。’摘星露出懇切眼神,‘你且放心,有王世子與王軍侯在此,他們定會保護好我。’


    李繼岌道:‘沒錯,繼嶢,你盡管放心。剿滅朱梁,撥亂反正,乃父王多年心願,此刻是最接近的一次了。’


    眼見所有人的期盼都在自己身上,連摘星也不挽留,疾衝即使再不情願,似乎也已無法推拒。


    他無奈看著摘星,趨前低聲在她耳邊問:‘打勝之後,天涯海角?’


    她一陣心虛,卻硬逼著自己,點了點頭,擠出微笑,朝他低聲道:‘打勝之後,天涯海角。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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