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埋葬那個他稱之為“父親”的葬禮上,裴踏燕沒有哭。在那個男人頭七過後,裴踏燕背著一個小小的包,捏著那個和他有直係血緣關係的女人,悄悄給他的紙條,走出村子,走進了城市。


    裴踏燕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講過,後麵的故事,他也拒絕去重新回憶。總之,兩個月後,在那個城市的街頭,多了一個流浪的孩子,沒有多久,這個沒親沒故的孩子,就被“賊頭”看中,用一張芝麻餅誘騙到賊窩,賊頭把半塊肥皂丟進倒了半盆開水的水盆裏,要他用食指和中指,把肥皂從水盆中夾出來,而且動作一定要快,否則手指就會被開水燙傷。


    就是在賊頭的教導下,他學會了察顏觀色,他根本不需要懂什麽心理學,掙紮在社會最底層,為了生存,他自然而然擁有了透析人心的本領。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學會了用笑容麵對一切。


    在偷竊失手被抓,被失主痛毆時,他會揚著一張笑臉,笑得比任何時候更燦爛;被賊頭丟進小黑屋三天三夜,除了水什麽也得不到,在被人拖出來時,他對著賊頭揚起的第一個表情,依然是笑;他餓了會笑,他疼了會笑,他被人打會笑,他不停的笑,他用笑容麵對任何人任何事,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對有些人來說,孩子的眼淚與哀求,非但無法換來同情與憐憫,反而會讓他們更加興致高昂,對著一個孩子傷痕累累的身體,傾倒更多的暴力與傷害。隻要他不停的笑,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變化,時間長了,那些人自然會覺得無趣,不再理會他這個傻瓜。試問,又有誰喜歡對著一塊石頭拳打腳踢,又有誰會無聊的對著一塊石頭不停吐口水,自說自話沒完沒了?!


    那一年,他和幹娘的初次相逢,他才十歲,在偷錢包時被人當場抓住,失主是一個脾氣很壞的中年男人,當場就反反正正連抽了他十幾個耳光,把他打得鼻血飛濺,當胸一腳更把身體瘦弱的他踹得倒飛出四五米遠,重重摔在堅硬的水泥路麵上,在皮膚上磨出一條條血痕。


    周圍的人都圍了上來卻沒有人說話,賊頭派出來監視他們這些小偷的監工,更是冷眼旁觀一聲不吭。等到那個中年男人打完了,自然就會離開,在眾目睽睽之下,總不可能把他打死打殘,他的年齡太小,小到了就算當少年犯都不夠資格的程度,他又沒爹沒娘沒親沒朋,孤家寡人一個,就算是把他送進派出所,在批評教育一通之後,也會把他再放出來,然後他在賊頭的安排下,換上一個“地盤”,自然可以繼續重操舊業。


    這大概也算是年齡小的“好處”了吧。


    中年男人終於發完了火,微微氣喘著離開了,圍觀的人群也慢慢散開,就是在這個時候,裴嫣嫣走到了裴踏燕的麵前,將一隻裝滿小籠包的塑料袋,連同一雙一次性筷子,外加一杯豆漿,一起遞到了裴踏燕的麵前。


    裴踏燕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天,忘記在那個晚霞燦爛,天與地之間都蒙上了一層金黃色質感的傍晚,那個叫裴嫣嫣的女人,對著他盈盈一笑,就讓周圍的天地萬物,都失去了光彩,隻剩下她依然美麗的致命溫柔。


    他接過了食物,他吃得很慢,不是他不餓,而是這樣,他才能在這個女人身邊多呆一會,他慢慢嚼著食物,深深吸著氣,嗅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感受著她的目光中,那純粹的溫柔與憐惜,他隻覺得心神皆醉。


    流浪在外這麽多年,不是沒有女人給他食物,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象她這樣,笑得這樣純粹而幹淨,她沒有趁機說教,用來彰顯自己的正義和道德,她就是覺得他餓了,才會去偷別人的錢包,所以她去買了小籠包和豆漿,她的初衷就是這麽簡單,簡單的就連一個十歲的孩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滿臉溫柔笑容的女人,明明在看著他,可是看著看著她的眼神卻漸漸飄忽起來,她明明仍然望著他,可是她的心,卻透過他的臉,不知道落到了誰的身上,而她的目光,也隨之更加柔和起來。


    她靜靜的陪在裴踏燕身邊,陪著他吃完了袋子裏的小籠包,喝完了杯子裏的豆漿,當她站起來準備離開時,她的衣角被裴踏燕拽住了。


    當年,就算是媽媽離開,裴踏燕都沒有這樣伸手去拽過。迎著裴嫣嫣略略驚詫回望過來的臉,裴踏燕嘴角一咧,對著這個身上散發著好聞氣味,目光更猶如村邊的小溪一樣清澈得一塵不染的女人,露出了一個燦的笑容。


    也許就是因為他的笑容太燦爛,太無邪,和他滿身傷痕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也許是一種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緣,看著麵前這個明明疼得全身都在輕顫,卻依然對著自己揚起笑臉,拚命將自己最陽光帥氣一麵展現出來的男孩,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庭,幾乎失去了一切的裴嫣嫣,突然被打動了,在她的大腦做出思考前,她已經再次蹲到了裴踏燕的麵前。


    “你的爸爸呢?”


    “死了。”


    “那你的媽媽呢?”


    “不要我了。”


    這樣的回答,並沒有超出裴嫣嫣的預料,這些在街頭流浪,被人利用當了小偷的孩子,有哪個會有幸福的家庭,又有哪個還會有關心他們的親人?


    裴踏燕不喜歡向別人說自己的家庭,可是神使鬼差的,他卻對著裴嫣嫣,說出了自己身邊發生的一切,就連父親因為太過信任戰友,而盲目投資弄得家徒四壁,最終隻能借酒澆愁都沒有遺漏。


    當時,裴嫣嫣聽到這些,臉上的表情很怪很怪,她在喃喃低語著:“男人,戰友,家庭……嗬嗬……”


    過了很多很多年,裴踏燕才終於明白,裴嫣嫣嘴裏說出的這三個詞,對她而言有多麽深沉而刻骨銘心的意義,而她在那一刻,“嗬嗬”而笑的背後,隱藏著一顆何等悲傷而正在哭泣的靈魂!


    從那一天開始,他姓了裴,成為了她的幹兒子。


    裴踏燕永遠也不會告訴燕破嶽,他一開始的名字,是叫裴思燕。


    他同樣永遠不會告訴燕破嶽,幹媽裴嫣嫣有時候會拿著燕破嶽的相片,怔怔出神,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在那個時候,就算“笑”已經成為裴踏燕的本能,他也無法再笑出來。


    他想讓幹媽不要再時不時望著那張相片發呆,他想在幹娘望向自己時,也流露出那樣的溫柔似水,怔怔而坐仿佛可以那樣直至地老天荒。他想要從那張相片上,把幹娘的目光搶奪回來,他發了瘋似的努力學習,他努力讓自己做什麽都做得比任何人更好,而他臉上的笑容,隨著年齡的增加,也愈發的溫和感性,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會經常從書桌裏摸出女同學悄悄塞進來的情書。


    而他無一例外,看都不看就將這些情書丟掉了,他不稀罕這些女同學的情書,他更渴望獲得的,是幹媽的目光,他想要幹媽看向相片時的怔怔出神與發自內心的溫柔,哪怕隻有一次,那麽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枉了。


    可是他無論如何努力,也沒有做到。


    幹娘自己做了一個公司,隨著生意越來越好,她也越來越忙,但是她總會抽出時間和精力,關注那個實際上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甚至害得她失去了腹中骨肉的孩子。她恨那個叫燕實祥的前夫,卻對燕破嶽念念不忘,她一直擔心患了“花生恐懼症”,這麽多年都無法走出心裏陰影的燕破嶽,將來無法象正常人一樣生活,她不止一次衝動之下,買了回去的火車票,在冷靜後又將車票默默的撕掉,她真的擔心,這樣突然回到燕破嶽麵前,隻會讓那個心裏有了太沉重陰影的孩子病情加重。


    一群身經百戰更身懷絕技的老兵,輪流教導燕破嶽,想用“藝高人膽大”來提升燕破嶽的勇氣,讓他再也不用畏懼花生,裴嫣嫣也曾經對此寄予重望,可是幾年下來,燕破嶽在一群師父的輪流教導下,擁有了遠超常人的體魄,在麵對花生時,依然會瞬間變回那個剛剛犯了大錯惶恐不安的孩子。


    裴嫣嫣為了幫助燕破嶽,找到了一名剛剛回國的心理醫生,請她設計治療方法。既然不能將燕破嶽請到心理醫生的辦公室,讓心理醫生可以運用種種心理暗示,幫助燕破嶽放開心中的負擔,可以選用的治療方法就非常有限。


    收買劉招弟的舅舅,讓他利用曾經的親情和恩情,強迫心中懷有一份古人忠義之情的劉招弟,嫁入那個遠離外界的偏遠小山村。為了刺激燕破嶽,讓他被壓製了十年的不屈不服不甘徹底爆發,劉招弟的舅舅,在金錢的刺激與誘惑下,忠實的執行了心理醫生製定的劇本,不但把劉招弟嫁給了一個根本無法保護她的傻子,這個傻子還有一個早年寡居,在沉重的生活負擔壓迫下,早就已經心理不正常,所以顯得分外尖酸刻薄,一看就絕不好相處的老娘!


    燕破嶽為了親情所困,變得畏手畏腳,無論是誰,手中隻要有一顆花生,就能讓他徹底失去反抗的勇氣;那麽,反過來說,他為了保護自己最關心的人,能不能戰勝心中的陰影,重新振作起來?!


    為了防止真的製造悲劇,將劉招弟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孩推進絕望深淵,裴嫣嫣親自趕到當地,推動事件發展。如果燕破嶽在最後關頭,依然無法戰勝內心的陰影,眼睜睜看著劉招弟進入洞房,成為一個傻子的老婆,裴嫣嫣會站出來,哪怕拿出十倍二十倍的彩金,將劉招弟“贖回來”,她也在所不惜。至於事情敗露後,她如何麵對燕破嶽和燕實祥,她沒有想過,她也不想去想。


    這是一劑因為種種環境限製,不得不使用的猛藥,這更是一場用人性為籌碼發起的豪賭!


    敢開這麽一個賭局,要麽,是西方童話中惡毒王後那樣的角色,既然自己得不到,就一定要毀掉,讓對方也跟著自己一起失去;要麽,是裴嫣嫣這樣,就算是離開了,依然魂牽夢係,依然關心著孩子的後媽,否則的話,沒有人會因為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現在就連法律關係都已經失去的兒子,做到這一步。


    眼看著燕破嶽為了劉招弟,跪在了村民麵前,眼看著新房內火焰騰起,眼看著燕破嶽踏著滿地的花生,衝進火焰升騰的洞房,眼看著徹底發了狂,再無法壓製攻擊與破壞欲望,對著院子裏那棵大樹,打出狂風驟雨般攻擊,嚇得所有村民都不敢靠近,當真是頂天立地的燕破嶽,在那一刻,在裴嫣嫣的臉上,開懷而釋然的笑容,在洶湧而流的眼淚洗刷下,燦爛綻放。


    可就是在她功成身退,想要靜靜離開時,燕實祥卻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他的警告和敵意,讓裴嫣嫣再一次被眼前這個她曾經愛得深愛得沉的男人,傷得體無完膚,讓她一路哭著回到了上海,回到家之後,她整整暈睡了三天三夜,她就算是在睡夢中,都時不時流著眼淚,在這三天三夜時間裏,裴踏燕一直守在她的身邊沒有離開。望著這麽短時間裏,就象是失去了水份和陽光的花兒般,迅速枯萎下去的幹娘,裴思燕慢慢握緊了拳頭,也就是在那一天開始,他給自己改名,成為了裴踏燕!


    他不管對方是誰,也不管對方和幹娘有什麽恩怨情仇,他隻知道,他喜歡幹娘,幹娘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無論誰敢讓幹娘落淚,就是他的敵人,他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讓對方付出最慘痛代價!


    所以,就是在那一天開始,他把自己的名字,從裴思燕,改成了裴踏燕!裴嫣嫣的裴,踐踏的踏,燕實祥燕破嶽的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中國特種兵之特別有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紛舞妖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紛舞妖姬並收藏中國特種兵之特別有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