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太太一進屋,見著老太太在堂上坐著,也顧不得周圍的人了,小步跑著,撲進了她懷裏,哭了起來:“母親……”


    老太太抱住了她,眼淚不停地往下落,一口一個“我的女兒”、“我的素瑤”。


    二太太在邊上看著,也跟著落下淚來,大太太手裏也攥著帕子,擦個不停。


    這兩個都是生了女兒的,看到這種場麵,不免聯想到自己身上。


    杏娘有些說不大上來的感覺。


    古代女子歸寧,不像現代,出了門打個出租,幾分鍾就能回娘家,嫁得遠了,也就是買張機票,坐一趟飛機的功夫。小門小戶或許沒有什麽,像俞家和宋家這樣的人家,宋家姑太太俞氏夙瑤回家省親,除了考慮路程,還得征得丈夫的同意,因為結了婚,就是男家的人了。


    在這樣一個男權社會裏,女子是得不到任何優待的,即使生在官宦人家。


    吳嬤嬤也抹了好一會兒淚,才和紫蘭上前勸了,好不容易才把這母女二人分開。


    待到眾人又在自己位置上坐定,老太太掃了一圈屋裏的一群小輩,馬上發現苗頭不對。


    一幹人浩浩蕩蕩地跑去二門外接人,雖說回來的時候,接人隊伍壯大了不少,老太太目光如炬,還是一眼瞧出了少了兩個丁。


    大太太常年蟄伏在老太太邊上,做孝順兒媳,論時間,她嫁進來最早,論資曆,她被立規矩的日子最久,老太太眼珠子一轉,她就曉得哪個環節出差錯了。


    她立刻起身離座:“母親,三弟妹今兒個一早就派人來跟我說了,她昨晚吹了冷風,早起來有些發熱,找了大夫瞧了,說是要吃幾帖藥,怕過了病氣給你,就沒來請安。”


    這話是俞府的人都聽得出來有問題,早上三太太明明帶著二少爺俞承澤活蹦亂跳地過來了,這會子到了大太太嘴裏,變成了早上發熱了。明示成這個樣子,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聽出來有貓膩。


    “嗯,”老太太果然臉不紅心不跳地點了點頭,還不忘表現一把作為婆婆,對媳婦無私的愛,“你讓她好好養著,藥材什麽的,俞府是不缺的,身子要緊。”


    大太太點頭應了。


    接著,老太太把視線挪到了屋子裏新來的三個娃身上。


    那唯一的女娃娃不用說,自然是她的外孫女了,她一把摟在懷裏不肯撒手了,嘴上說了好些話。


    杏娘的總結是——瞧這模樣兒,這脾氣,和素瑤小時候沒兩樣。


    這話說得挺藝術。


    杏娘趁人不注意拈了一塊糕點塞進嘴巴裏,邊嚼邊想著,不知道老祖母到底是誇自己會教女兒呢,還是誇自己女兒會教女兒。亦或者,兩者都有。


    眾人對著宋蕙蘭一陣狠誇。


    那一看就知道是個臉皮薄的好姑娘,可能還不大走親戚,沒幾句下來,整個人就像放紅色染料桶裏浸過一樣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兩個男孩子身上遊移不定,姑太太“噗嗤”笑了出來,開始耍寶:“母親,你能看出來,這裏頭哪一個是之年嗎?”


    老太太忍不住笑罵道:“你這丫頭,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還來作弄你娘我!”


    說歸說,她還真仔細去瞧了這兩孩子,來回打量了好幾次。


    姑太太插嘴道:“母親,要是認不出來,你可得送兩份外孫禮了……”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老太太瞪她,氣定神閑地問道:“就算我認出來,難不成還能少了忠勇伯府二少爺的禮不成?”


    姑太太笑道一半沒了音兒,瞠目結舌,半天才叫道:“母親,你怎麽知道我把清瀾帶來了?”她斜眼去瞧了兩位嫂嫂,哼了一聲:“我就知道,肯定是大嫂二嫂她們偷偷給你報信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訴她們了,讓她們跟著一塊猜。”


    “混丫頭,”老太太被她故作生氣的表情逗得笑彎了腰,道,“你兩個嫂嫂從接到你人開始就在你身邊待著了,你哪個時候看到她們給我報信來著了?”


    姑太太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可是又想不出為什麽母親會猜出來,隻不依不饒地問道:“那你是怎麽曉得的?”


    “宋家這輩兒就年哥兒一個男丁,清瀾少爺跟他長得有三分像,能被你帶回來,又數得上手的,除了你忠勇伯府的少爺,還能有誰?”老太太笑盈盈地解釋了,又指著其中一個道:“你還真當我老糊塗了,連親外孫都認不得了,這個是清瀾少爺,那個才是之年吧?”


    姑太太忙引了兩個少年過來給老太太見禮,老太太不肯受謝清瀾的禮,直說不敢。


    姑太太拉了拉她的手,挨近她,小聲道:“娘,我讓你受禮自然有我的道理,宛月把人托給了我,讓我帶他來俞府,是有求於你的。”


    宛月是姑太太的小姑子,也就是現在的忠勇伯夫人。老太太被那一句“有求於你”弄得心驚肉跳了好一陣子,到底還是拗不過女兒,撇不下兩個正在行禮的晚輩,堪堪受了謝清瀾半個禮。


    等老太太認完了外孫,杏娘發現,氣氛明顯不如之前熱絡了。


    她撓了撓耳朵,想看看周圍其他人,一轉頭,正好對上了小胖丫俞定琴憤怒的目光,那赤|裸裸毫不掩飾又不帶修飾的火氣,撲麵而來。


    杏娘愣了半天,也沒想到她哪得罪這尊大佛了。


    俞定容站起來,走到了中間朝老太太行禮,眉目裏秋波閃閃,聲音裏帶著哭腔:“祖母,定容想你了。”


    然後,“相見歡”的戲碼繼續上演。


    老太太也對孫女俞定容的回歸表示了熱烈的歡迎,程度嘛,自然是比不得嫡親女兒的。


    俞定容是個會討巧的,專揀好聽的說,賴在老太太懷裏膩了好一會兒,說了一大堆姑太太的好話,把自個兒的日常瑣碎說了不少,句句意在突顯姑太太高尚不作偽、待她比親閨女還親的偉大情操。


    杏娘聽得耳朵裏嗡嗡響,眼冒金星,隻注意到,她把“姑媽帶我元宵去忠勇伯府看燈”這件事重複了整整三遍。


    她趁人不注意,又把爪子伸到了糕點盤子裏。


    拿了一塊藏進袖子裏,速度極快地把手縮了回來,再等大家全被俞定容的《我在吉州二三事》吸引的時候,抬起手,把長長的袖子整個遮到嘴巴上,張開嘴巴就是一口,然後把手橫在嘴巴外頭,鼓起了腮幫子很嚼一通,“咕嘟”一下咽下去,一塊糕點就被搞定了。


    她偷偷比了個v的姿勢,繼續像下一塊進攻。


    沒想到,她的手剛碰到糕點,一隻豬蹄就伸了過來,從她手上把東西搶走了。


    她抬起頭,胖丫正洋洋得意地看著她,順便朝她挑挑眉,張大嘴巴,就把糕點丟進了嘴裏,邊吃邊咂嘴。


    杏娘坐正了身子,側著頭,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那頭俞定容講話講到口忠勇伯府一個兔子燈籠的時候,口渴喝了一口水,聽眾們中場休息,大家一放鬆,就看到俞定琴小盆友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點心,盤子裏本來疊得像小山堆一樣的糕點,被啃成了平地。


    盤子裏放點心,在有客人的情況下,其實就是一種擺設。


    你見過誰家客人來了,自家小孩子坐在邊上,使勁啃水果盤裏的水果的?


    俞定容修煉的功夫不如大太太到家,一張臉,當場又綠得堪比剛醃過的癩□□了。


    這要是在自個兒院子裏,她肯定得衝上去,往俞定琴腦袋上蓋幾個鍋貼,你丫當你姐我是小茶樓裏說書的吧?我說話你居然還敢吃點心,還一次性吃這麽多!


    老太太瞅了瞅她,倒不以為意,對著眾人道:“時辰也不早了,不如先用飯吧。孩子們都不經餓。”


    大太太低下了頭。


    姑太太掐準了點兒,替她解圍,道:“我有好些年沒吃過府裏的菜了,怪想的,尤其是那道芙蓉雞片,我家的廚子可做不出那個味道。”


    老太太道:“放心,今天的菜啊,都是你喜歡吃的。”


    一大幫子人,按著順序排著隊往飯廳走。


    俞定容牽著俞定琴不動聲色地落到了最後頭,杏娘離她們不遠,趕巧把他們說的話聽了個夠。


    “哎呀哎呀,姐,姐,疼,疼……我耳朵快被你揪下來了。”這應該是胖丫被抓住豬耳朵了。


    俞定容惡狠狠地罵道:“你還知道疼啊?你這個記吃不記打的臭丫頭。”


    “姐,我又幹什麽了……”俞定琴無辜地快哭了。


    “還問我幹什麽了?哼!”俞定容質問她,“我說話,你在那裏吃點心,把我和娘的臉都丟光了!吃就吃了,還一個人吞了那麽多!”


    “姐,你可別冤枉我,我就吃了兩塊,”俞定琴跟她解釋,“其他都是杏娘偷吃的。”


    “你還狡辯!我……我……氣死我了!”俞定容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沒狡辯……啊,別揪我耳朵,真不是我……”


    “還說沒狡辯,你冤枉人也要找一個好點的對象,居然說六妹妹偷吃,你去告訴別人,看看俞府哪個能相信你!”


    二姐姐,你,你,你,太厲害了。


    謝謝你對我無私的信任。


    杏娘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聽得一聲輕笑,一扭頭,看見那個忠勇伯府二少爺叫x清瀾的、剛認下的便宜表哥,正勾著嘴角,看著俞定容姐妹兩個,笑。


    她突然想起了方才俞定容把“忠勇伯府”回放n次的瞬間,頓時覺得jq四溢起來。


    莫非……這個人會成為她二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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