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蘭陵王·柳】原文</h2>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淒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h2>【蘭陵王·柳】譯文</h2>


    <strong>譯文</strong>


    正午的柳蔭直直地落下,


    霧靄中,絲絲柳枝隨風擺動。


    在古老的隋堤上,


    曾經多少次看見柳絮飛舞,


    把匆匆離去的人相送。


    每次都登上高台向故鄉瞭望,


    杭州遠隔山水一重又一重。


    旅居京城使我厭倦,


    可有誰知道我心中的隱痛?


    在這十裏長亭的路上,


    我折下的柳條有上千枝,


    可總是年複一年地把他人相送。


    我趁著閑暇到了郊外,


    本來是為了尋找舊日的行蹤,


    不料又逢上筵席給朋友餞行。


    華燈照耀,我舉起了酒杯,


    哀怨的音樂在空中飄動。


    驛站旁的梨花已經盛開,


    提醒我寒食節就要到了,


    人們將把榆柳的薪火取用。


    我滿懷愁緒看著船像箭一樣離開,


    梢公的竹篙插進溫暖的水波,


    頻頻地朝前撐動。


    等船上的客人回頭相看,


    驛站遠遠地拋在後麵,


    端的離開了讓人愁煩的京城。


    他想要再看一眼天北的我喲,


    卻發現已經是一片蒙朧。


    我孤零零地十分淒慘,


    堆積的愁恨有千萬重。


    送別的河岸迂回曲折,


    渡口的土堡一片寂靜。


    春色一天天濃了,


    斜陽掛在半空。


    我不禁想起那次攜手,


    在水榭遊玩,月光溶溶。


    我們一起在露珠盈盈的橋頭,


    聽人吹笛到曲終……


    唉,回憶往事,


    如同是一場大夢。


    我暗中不斷垂淚,


    難以排遣的是那永遠的隱痛。


    <strong>注釋</strong>


    直:柳陰連成一條直線。


    煙:薄霧。弄:飄拂。


    隋堤:汴河之堤,隋煬帝時所修。


    飄綿:指柳絮隨風飄揚。行色:行為出發時情狀。


    京華:京師。


    長亭:路旁供行人休息或送別的亭子。


    柔條:柳枝。古人有折柳贈別之習。


    舊蹤跡:過去的情狀。


    趁:逐,追隨。哀弦:哀怨的樂聲。


    離席:送別的筵席。


    寒食:清明前一天為寒食。榆火:朝廷於清明節取榆、柳之火以賜百官。


    迢遞:遙遠。驛:驛站。


    望人:送行人。


    淒惻:悲傷。


    漸:正當。別浦:水流分支的地方。


    津堠:碼頭上守望的地方。津:渡口。堠:哨所。岑寂:空寂靜謐。


    冉冉:慢慢移動的樣子。


    念:想到。月榭:月光下的樓台。


    露橋:布滿露珠的橋梁。


    <h2>【蘭陵王·柳】賞析</h2>


    自從清代周濟《宋四家詞選》說這首詞是“客中送客”以來,注家多采其說,認為是一首送別詞。胡雲翼先生《宋詞選》更進而認為是“借送別來表達自己‘京華倦客’的抑鬱心情。”把它解釋為送別詞固然不是講不通,但畢竟不算十分貼切。其實這首詞是周邦彥寫自己離開京華時的心情。此時他已倦遊京華,卻還留戀著那裏的情人,回想和她來往的舊事,戀戀不舍地乘船離去。宋張端義《貴耳集》說周邦彥和名妓李師師相好,得罪了宋徽宗,被押出都門。李師師置酒送別時,周邦彥寫了這首詞。王國維在《清真先生遺事》中已辨明其妄。但是這個傳說至少可以說明,在宋代,人們是把它理解為周邦彥離開京華時所作。那段風流故事當然不可信,但這樣的理解恐怕是不差的。


    這首詞的題目是“柳”,內容卻不是詠柳,而是傷別。古代有折柳送別的習俗,所以詩詞裏常用柳來渲染別情。隋無名氏的《送別》:“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便是人們熟悉的一個例子。周邦彥這首詞也是這樣,它一上來就寫柳陰、寫柳絲、寫柳絮、寫柳條,先將離愁別緒借著柳樹渲染了一番。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這個“直”字不妨從兩方麵體會。時當正午,日懸中天,柳樹的陰影不偏不倚直鋪在地上,此其一。長堤之上,柳樹成行,柳陰沿長堤伸展開來,劃出一道直線,此其二。“柳陰直”三字有一種類似繪畫中透視的效果。“煙裏絲絲弄碧”轉而寫柳絲。新生的柳枝細長柔嫩,像絲一樣。它們仿佛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飄拂著以顯示自己的美。柳絲的碧色透過春天的煙靄看去,更有一種朦朧的美。


    以上寫的是自己這次離開京華時在隋堤上所見的柳色。但這樣的柳色已不止見了一次,那是為別人送行時看到的:“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為汴河是隋朝開的,所以稱隋堤。“行色”,行人出發前的景象。誰送行色呢?柳。怎樣送行色呢?“拂水飄綿。”這四個字錘煉得十分精工,生動地摹畫出柳樹依依惜別的情態。那時詞人登上高堤眺望故鄉,別人的回歸觸動了自己的鄉情。這個厭倦了京華生活的客子的悵惘與憂愁有誰能理解呢:“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隋堤柳隻管向行人拂水飄綿表示惜別之情,並沒有顧到送行的京華倦客。其實,那欲歸不得的倦客,他的心情才更悲淒呢!


    接著,詞人撇開自己,將思緒又引回到柳樹上麵:“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古時驛路上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別的地方。詞人設想,在長亭路上,年複一年,送別時折斷的柳條恐怕要超過千尺了。這幾句表麵看來是愛惜柳樹,而深層的涵義卻是感歎人間離別的頻繁。情深意摯,耐人尋味。


    上片借隋堤柳烘托了離別的氣氛,中片便抒寫自己的別情。“閑尋舊蹤跡”這一句讀時容易忽略。那“尋”字,並不是在隋堤上走來走去地尋找。“蹤跡”,也不是自己到過的地方。“尋”是尋思、追憶、回想的意思。“蹤跡”指往事而言。“閑尋舊蹤跡”,就是追憶往事的意思。為什麽說“閑”呢?當船將開未開之際,詞人忙著和人告別,不得閑靜。這時船已啟程,周圍靜了下來,自己的心也閑下來了,就很自然地要回憶京華的往事。這就是“閑尋”二字的意味。現代人也會有類似的經驗,親友到月台上送別,火車開動之前免不了有一番激動和熱鬧。等車開動以後,坐在車上靜下心來,便去回想親友的音容乃至別前的一些生活細節。這就是“閑尋舊蹤跡”。那麽,此時周邦彥想起了什麽呢?“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有的注釋說這是寫眼前的送別,恐不妥。眼前如是“燈照離席”,已到夜晚,後麵又說“斜陽冉冉”,時間如何接得上?所以這應是船開以後尋思舊事。在寒食節前的一個晚上,情人為他送別。在送別的宴席上燈燭閃爍,伴著哀傷的樂曲飲酒。此情此景真是難以忘懷啊!這裏的“又”字告訴讀者,從那次的離別宴會以後詞人已不止一次地回憶,如今坐在船上又一次回想起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寫明那次餞別的時間,寒食節在清明前一天,舊時風俗,寒食這天禁火,節後另取新火。唐製,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賜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歲月匆匆之感。歲月匆匆,別期已至了。


    “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周濟《宋四家詞選》曰:“一愁字代行者設想。”他認定作者是送行的人,所以隻好作這樣曲折的解釋。但細細體會,這四句很有實感,不像設想之辭,應當是作者自己從船上回望岸邊的所見所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風順船疾,行人本應高興,詞裏卻用一“愁”字,這是因為有人讓他留戀著。回頭望去,那人已若遠在天邊,隻見一個難辨的身影。“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著無限的悵惘與淒惋。


    中片寫乍別之際,下片寫漸遠以後。這兩片的時間是連續的,感情卻又有波瀾。“淒惻,恨堆積!”“恨”在這裏是遺憾的意思。船行愈遠,遺憾愈重,一層一層堆積在心上難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從詞開頭的“柳陰直”看來,啟程在中午,而這時已到傍晚。“漸”字也表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不是剛剛分別時的情形了。這時望中之人早已不見,所見隻有沿途風光。大水有小口旁通叫浦,別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裏水波回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的,隻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在那裏。景物與詞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陽冉冉西下,春色一望無邊,空闊的背景越發襯出自身的孤單。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月榭之中,露橋之上,度過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宛如夢境似的,一一浮現在眼前。。想到這裏,不知不覺滴下了淚水。“暗滴”是背著人獨自滴淚,自己的心事和感情無法使旁人理解,也不願讓旁人知道,隻好暗息悲傷。


    統觀全詞,縈回曲折,似淺實深,有吐不盡的心事流蕩其中。無論景語、情語,都很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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