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外人群躁動,盡管城牆外數千兵馬威懾力足夠,但眼看著前麵這些人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整個洛陽城就好像在這些流民滿含敵意的目光中搖搖欲墜一樣。


    但官府的確是沒有餘力去賑災了,每年為了不讓洛陽府出現流民就已經讓府衙焦頭難額了,這會來了幾乎半個河南的災民,哪裏是洛陽府一府之地可以承擔的?


    府衙的確是沒有餘力去對付這些事情了,但數十萬流民卻壓得隋文煥喘不過氣來。他是正統的進士出身的官員,有能力,有決斷,也有擔當。除了在站隊這事兒上有點看不清狀況容易範兒情緒化外,隋文煥的確是難得優秀的地方官。他很明白自己這種朝中沒有強援的人遇上流民圍城將是什麽結果。


    說好了,就算流民最後自己退散,洛陽城一點事都沒有也一定會有清流跳出來將他狠狠咬一口。數十萬流民圍了過來,你這洛陽府知府幹什麽吃的?


    說壞了,流民在洛陽鬧出一點事來,隻要是隨便一點事,整個洛陽城就難以承受。到時候他這洛陽知府怎麽都是第一責任人。


    所以無論如何,隋文煥都是不能退了。


    既然不能退,那洛陽之局該如何解?


    於是隋文煥連忙跑進了衡王駐地,對於這個本地父母官門子倒是也不敢怎麽攔,很快就有衡王府長史龐煥鬆引入府內。


    隋文煥也沒客套,直接就將洛陽城的局勢說了出來,華言徽一聽數十萬流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也不廢話,直接同意,擺架福王府。


    的確,洛陽府府衙是無論如何也賑災不了數十萬人了。但這不代表河南一地真的沒能力擺平。


    而是這些財力,物力,人力,統統不在官府手裏,也統統難以運用起來賑濟。甚至首先,願不願意賑濟還兩說呢。


    但有一樣,整個河南人都清楚。


    隻要福王肯出力,整個河南的災情就能搞定。這位整個河南最大的地主,甚至天下最富有的人絕對有這個人力物力以及財力去賑災!


    而且福王剝削了河南這麽多年,幾乎將整個河南大半土地都占去了,也該付出一點了吧?


    為了說服福王,盡最大努力讓福王同意,隋文煥也將這些事情都和衡王一一說了清楚。衡王倒是當場就決定出資五萬白銀收攏流民,並且將這些資金匯攏幾個本地士紳一起主持,以此希望不被貪官汙吏所濫用。


    隻不過,衡王這個聲明能對福王有多大影響還真說不好。


    於是,當衡王和隋文煥急衝衝進了福王府的時候,隋文煥心情頗為忐忑,就是衡王,也是接連皺眉,隻能目送福王府推官彥文虎這一次運氣好一點。


    不過捎帶,隋文煥就是心下一顫,廳內突然傳來一陣怒吼聲。


    “要錢?要錢做什麽,就為了那些乞丐?不在田地上用心耕作,反而聚眾要挾朝廷,這些人還是堂堂天朝的子民嗎?”


    “要糧食可以給一點,但要將他們全部賑濟起來。門都沒有!不用心耕作反而想要吃白食,天下哪裏有這樣好的事情?絕對不可以!”


    “鬧事?鬧事那就是反賊,是叛賊!敢有鬧事的,抓住主犯,一一斬了!真當朝廷律法是擺設嗎?”


    ……


    爭吵的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輕。顯然是從後院往前院傳來,而隨著臨近客廳,福王好歹也是顧忌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饒是如此,但彥文虎神情難看,擠出僵硬笑容對華言徽和隋文煥行禮的時候,隋文煥的心還是無比迅速地沉了下來。


    華言徽對著彥文虎隻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隋文煥卻是一筆一劃地行禮:“長史,有勞了。殿下如何說?”


    “唉……”彥文虎搖搖頭:“亂民作亂,福王的態度很堅決。”


    隋文煥的心徹底涼了。


    華言徽此刻道:“那就讓我去見見王叔吧。”


    論起輩分,福王是華言徽的叔叔。在正式場合以單字親王福王相稱,在私下這等場合,以王叔相稱則能親近一些。而且出於宗室血緣,福王怎麽也不能拉下臉拒絕衡王。


    果然,彥文虎一聽,神色便放緩了許多。


    “請衡王殿下入內……”彥文虎躬身行禮。


    稍待,華言徽沉著臉進去了。彥文虎回來,隻不過臉上帶了點惴惴,見隋文煥在客廳說話,朝著他點點頭,也不看隋文煥,自顧自地閉幕眼神。


    隋文煥敢怒不敢言,這福王長史在華言徽麵前自然得裝孫子。但現在對一個洛陽府知府,卻不需要怎麽好顏色。更何況,這洛陽府知府還是一個倒戈向衡王的人。


    隋文煥也沒指望能討到好顏色,隻是用力張大了耳朵,聽著裏間動靜。


    動靜的確聽到了。


    先是一陣安靜,草木無聲,鳥音陣陣,花木生香,府中美景如畫。隋文煥聽著眼見沒有壞事的動靜,心下稍稍一安。


    嘭……


    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節哀將隋文煥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一下子攪動得怎麽也平靜不下來了。


    稍待又是一段沉默,知道一陣腳步聲響起,衡王溫笑著走了出來,一連長輩慈愛的福王在其後送別。


    兩人一頓客套,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其中的生疏。


    隨後,隋文煥陪著衡王回了府邸,雙手入袖中,緊握地發出不斷地咯吱聲。


    而福王卻對著兩人的背影一陣冷笑:“沒有實力,以為拚著空頭大義就能成事?迂腐!儀柳呢,去喚世子過來。”


    “父王,孩兒一直都在。”聽了福王的呼喚,一直在簾後的華儀柳走了出來,行禮。


    華玉潤點點頭,一伸手,讓華儀柳坐下,緩緩出聲道:“可有何感想?”


    華儀柳朗聲道:“父王這是給他們下馬威呢。此次閉鎖全城,嚴控流寇本來就是父王的意思。要不然,沒有父王的命令,城中巡兵豈能傾巢而出。況且,這滿城之中,能解決流寇的也隻有父王一人。眼下流寇來了,正是讓人知曉一下父王與衡王之間高下的時候。等衡王在此次流寇事件上大舉失分的時候,正是福王大舉賺人望的時候。”


    聽了華儀柳的話,華玉潤臉上起了笑意,不住點頭,道:“不錯,我兒能想到這裏,孤很是欣慰的。不過有一個你卻是想錯了。”


    華儀柳微微皺眉,不過還是俯身:“請父王教誨。”


    華玉潤臉上笑容漸漸收斂:“湖南到了蘇家人手裏後是個什麽景象你想必也有聽聞,我倒是不信所謂文墨坊裏麵那些文人的話真能猶如盛世一般。但無論如何,湖南眼下百業興盛,富庶繁華的確是有一點的。不然他們也沒法充出一個胖子來。孤自從脫了那些樊籬,開始執掌權柄後河南的榮辱自然關係到了我的麵子。這次這些流寇急劇,的確是讓我在衡王麵前十分丟臉。所以我必須要嚴厲鎮壓,不然從今往後,孤哪裏還有權威可言?華言徽和隋文煥過來想讓我服軟,還不是想讓我在河南中的威信得以削弱?”


    “眼下中樞無力,湖南那裏華言徽公然染指兵權,中樞認可。湖南一地,遲早會成為其根基之處。眼下河南,我有良田不知幾十萬頃,金銀屬下,不以千數計。以我中原之地,更是九州之樞紐。以此根基,如何不能勝過荊楚?更何況,還有陸家在湖北為我阻隔!”華玉潤繼續說著,目光已然帶上了一點狂熱:“隻有實力,才是你我父子問鼎天下的根基!至於那些人望,我不需要。我留著,是要給你!”


    華儀柳俯首:“是,孩兒這就準備賑濟之事。”


    華玉潤緩緩頷首,目露欣慰。隻不過對此他卻沒有什麽興趣,城外數十萬百姓就算再多,也不過是數十萬頭綿陽罷了。王莊裏頭每年鎮壓的佃農就不知多少,想要懷柔,徒費花費不說,也撈不到什麽好處。還不如維持一支武力,繼續將這些流民空出來的土地兼並掉合算。


    似他這等人,本就實際得很。更何況幾十年被縮在王府裏頭,在經曆過兩次希望後的失望,那等經曆沒給他逼瘋已經不錯了。眼下隻是狠厲一點……


    他強,有兵馬,那還顧忌什麽?有實力的人才是王者!


    但離去的華儀柳卻沒多想這些,他隻是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朝著福王的預想在進展。而登向那個位置的道路,也越發近了!


    洛陽城頭。


    看著城外喧囂的聲音,陸宗預看了一眼身邊的洛陽守備李宏:“去,將那裏叫得最歡的賊人都給我鎖了。敢有反抗的,直接殺了。告訴他們,洛陽一地準予救濟的百姓已經放入城內,其餘各地流民,讓其歸回本鄉。巡撫衙署會讓各府賑濟,不得再來圍城!”


    “放我們入城啊……”


    “貪官不得好死……”


    “我要進城……”


    李宏看著城外的喊聲,又低著頭看了一點陸宗預,心下猶疑。這下麵可是幾十萬人啊!


    見李宏這模樣,陸宗預有些不喜:“身為武人,難道連殺人都不會了嗎?”


    陸宗預的聲量不大,但李宏卻是聽得整個人一顫:“得令!末將這就去!”


    所有流民注視之下,城門緩緩打開。隻不過,裏頭迎接他們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條帶著血的死亡之路!


    五千官軍出擊,默然地砍殺中,是無邊地血色。


    流民毫無反抗之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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