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星光再一次黯淡,深藍色的天幕漸漸變成湖藍、天藍、淺藍……天邊泛起一道金色的霞光,一輪朝陽蓬勃躍出。天亮了。


    殷如行撥了撥頭上的枯草,翻身坐起。昨晚燃起的火堆隻餘嫋嫋白煙。


    拿過一根樹枝在灰燼中撥弄幾下,幾點紅色的火星從火堆底處蹦出來。她小心的添上一把幹柴,將火吹旺,烤了烤幾乎要凍僵的臉。從懷中翻出一塊幹餅,用枯枝插著在火上熱了熱,送入口中。幹餅很硬,從嗓子眼滑過時有粗糙的刺刺感,喝一口水囊中的水,涼澈心扉。


    古農耕時代真的很荒涼。隻要你不想走進城市,處處有荒山可躲。就算變成野人也不會被發現。同樣的,這裏的生存條件也是真的很差。殷如行已經不止一萬次的慶幸自己被改造過的體質,若換成二十一世紀那具嬌生慣養的身體。隻怕大冬天的喝幾口冰涼河水就會拉肚子了。更別提能這麽避開人群的行走兩天兩夜。


    食物快吃完了,這還是在前一個村子裏和一位大娘買來的。殷如行覺得自己似乎患上了恐懼人群症,她害怕和人群打交道。在來到天元之州後,幾乎每一次的融入人群都給她帶來極度的危機。渭城舒三娘是她唯一一次得到的善意幫助,可惜為了對方的安全,她不能再去找她。


    摸摸懷中的心法。殷如行歎了口氣。前途似乎很光明,然而在那美好的未來之前,還有著層層黑暗。


    目前壓抑著她最沉重的黑暗,就是身上中的凝氣掌了。在她對著心法第一層凝氣入內的時候,身體的隱患終於爆發開,穴道中尖銳的疼痛幾乎令她昏厥。直到這時,她對自己命懸一線的處境才有了更深切的認知。


    能解她危機的出世高手據說不出五位。很幸運的是殷如行認知其中兩位。很不幸的是,去這兩位的身邊都會有生命危險。


    找何雁,不光是有生命危險的問題,懷裏的心法秘籍還不能保得住。而去找蘇雷,其中可操作的契機就多了。不管怎麽說,隻要避開蘇晨的耳目,暫時留有小命還是有保障的。


    自嘲的笑了笑。沒想到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要去找蘇雷。這該死的沒有安全保障的時代啊!


    去蘇雷身邊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事。據她所知,蘇雷目前和何鴻一道在禧地,而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祉城附近。想要去禧,必須穿越大半個祉地。她一個沒有路引、沒有身份、正在被通緝的人想要完成這一壯舉,還真的需要些運氣。


    其中最糟糕的,莫過於她還沒找到蘇雷,就已經一命嗚呼了。如果是這個結局,還不如當初答應了何雅呢。


    但是她不甘心。殷如行不甘心永遠這麽窩窩囊囊的過下去。要麽依附權貴,要麽藏起容貌。她不想這樣!她要堂堂正正的在這片土地上行走,找到回家的路。


    為了這個信念,再多的險她也願意冒!


    熄滅了火堆。殷如行朝著官道方向走去。她雖是避開人群,卻不敢離大路太遠。畢竟這個時代的荒山野嶺裏,還是有猛獸出入的。


    臉上塗了一層黑乎乎的河泥,即是遮蓋容貌,也是保護皮膚不被寒風吹裂。殷如行不遠不近的靠著官道行走。正月裏的官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安靜的隻有鳥雀幽鳴。故而,當遠處隱隱傳來馬車軲轆聲時,她微微有些驚訝。


    這個時候趕路?年初五都還沒過去呢?走親戚嗎?


    官道上行來一輛樸素結實的馬車,車夫年紀不大,三十來歲的樣子。穿著厚厚的皮襖,一張普通的臉上嵌著一雙精光內藏的眼睛。掃過路邊的殷如行時,帶著審視與探究。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殷如行條件反射的垂了頭,縮了縮脖子。馬車與人的交匯隻有片刻,車夫的視線一掃而過,車輛便朝著前方去了。


    呼——殷如行長長的吐了口氣。拍拍胸口。繼續趕路。


    不多時,前方也隱隱傳來車軲轆聲。奇了怪了,這條路今天還真熱鬧!


    馬車從出現在眼簾時,殷如行臉色變了。一樣樸素結實的車身、一樣高大不凡的駿馬、一樣穿皮襖的車夫,一樣精光內藏的眼睛。這正是剛剛去而往返的那輛馬車。


    殷如行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全身戒備。馬車沒有意外的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車夫一個眼神,就將她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厚厚的車簾揭開,一陣暖融融的熱氣從車廂湧出,帶著淡淡的檀香。一個清雋的身影探出半個身體,眉目含笑的看著她:“殷姑娘,好巧。”


    殷如行愣住,遲疑道:“……白公子?”


    來人正是白陌塵,他笑道:“剛剛一閃過去我還不太敢認,後來越想越覺得像你。你怎麽在這裏?又弄成了這幅樣子?”


    “說來話長。”殷如行皺皺鼻子。車廂裏的熱氣一陣陣的往外冒,和外界的冷空氣交疊,凝成絲絲氤氳的白霧。馬車裏好像很暖和。這對殷如行來說有這無上的誘惑。


    白陌塵體貼的笑了笑:“外頭冷,殷姑娘,既然碰上了不妨上車來,我帶你一程。”


    殷如行聞言喜不自勝,連聲道:“多謝。”迫不及待的爬上了馬車。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那車夫她見過。不就是那年在江城,跟在白陌塵身邊的侍衛麽?


    馬車裏很溫暖。炭火燒的旺旺的。車廂一角還支了個小爐子,上麵燉著一壺開水。白陌塵取過一隻精巧的小銅盆,先倒了些冷水,再兌上熱水,拿過一塊幹淨的手帕,一同遞給她:“擦把臉吧。怎的弄成了這個樣子。乍一見,還以為你是從泥堆裏鑽出來的。”


    殷如行接過手帕,溫熱的水意驅走了臉上了寒涼。她邊擦邊解釋:“外頭風大,我身上沒帶膏脂,若不弄些東西,隻一天下來,皮膚就要開裂了。再說,這樣也安全些。”


    隨著她的擦拭,一張出塵的容顏再度出現在白陌塵眼中。容色依舊,眉角添了風霜之色,肌膚也沒有以前的那般細膩柔嫩。然而這樣的殷如行卻比在祺城時更加吸引人,似乎多了幾許光彩攝人的神韻。


    見她清潔完了,白陌塵翻出放凍裂的膏脂,視線掃過她一雙生了凍瘡的手,不由皺起眉頭:“怎麽手成了這樣?”趕忙開箱子找凍傷藥膏。


    殷如行歎了口氣。能保住命逃出來就不錯了,凍瘡隻是小意思。


    白陌塵取出一根銀簪,在火上烤了烤,挑出凍傷藥膏給她摸在手傷處,塗了厚厚一層。又取出白布裁成細條,將她的手分開十指層層包裹:“一會兒會有些癢,千萬忍住了。就這樣用藥,過個十來天就能好些了。”


    “十來天?”殷如行瞅瞅自己裹成了兩個粽子的手,苦惱道:“那我不是什麽事都幹不成了?”


    “你要幹什麽事?”白陌塵立刻反問。


    “太多啦!”殷如行理所當然的脫口而出,“撿柴、生火、打水、做飯……一個人趕路有很多事要靠兩隻手的。”


    白陌塵微微一笑:“你要去哪兒,我送你。”


    “啊?”殷如行心下微動,“這……太麻煩了,你有自己的事要辦的吧。”


    “不妨事。”白陌塵正色道,“我外出遊曆,本就隨心隨意。這次是想回鄢都的。順路送你一程也無妨。出門在外,本就靠朋友相助,便是個陌生人求助,也該盡綿薄之力。殷姑娘你無須介懷。”


    殷如行沉默下來。白陌塵的提議太有誘惑。照之前的幾次交往來看,這人還是很有君子古風的。害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她現在身上背的案子太多。祉地、禧地,都是危險之處。白陌塵一向在上流社會行走,這萬一碰見上兩個案子裏的熟人,她不就死定了?


    可如果靠她一個人,能不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走到蘇雷身邊都成問題。


    兩難之下,她沉默了很久。白陌塵很有耐心,也不催她。小爐上的水開了,他取出茶葉,泡了兩杯熱茶,遞過一杯:“喝點兒茶暖暖身子。”


    殷如行捧著杯子,慢慢啜飲。喝幹了一杯茶,溫暖完腹內五髒,才緩緩的道:“我,惹了一些麻煩……”


    白陌塵不動聲色的給她續上水,沒有接話,也沒有出聲,隻是靜靜的聆聽。


    “我不能和祉地官府接觸,也不能讓禧地官府中人見到。甚至隻是見些上層人士都很危險。”她娓娓道來。隨著她的敘說,單薄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裏竟帶出了一絲驚心動魄:“不能讓人知道我是殷如行,不然我就會送命。即便是偽裝,也很危險。因為說不定在哪個角落裏就有曾見過我那張臉的人。然後,帶來的後果是萬劫不複。如果被發現了,我一定是活不成的。”


    她的敘說其實很混亂,並沒有說出危險的來源和原因。但聲音裏的恐懼和害怕卻真實的透人心底。白陌塵沒有追問,認認真真的答道:“既然禧和祉都很危險,那就去別的地方好了。天下又不是隻有這兩處。”


    殷如行怔了一下,歎氣道:“你說的我何嚐沒有想過。但是……我中了凝氣掌,若不能找高手化解,活不過一個月。”


    “凝氣掌!”白陌塵臉色一變,正色道:“殷姑娘,在下略通醫術,可否讓在下給你搭個脈?”


    殷如行伸出手腕,滿懷希望:“你會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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