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當家回到房間就聞到了空氣中的氤氳水汽,帶著淡淡的女子體香。


    “又洗澡了?你還有水嗎?”他隨口詢問坐在窗邊吹頭發的女人。女人的長發在上船前剪過,長度隻及肩下幾寸。被風一吹,散亂的遮住了半張臉。


    殷如行淡淡道:“今天分給我一壇酒,換了點水。”


    “拿酒換水洗澡?”金當家頓時瞪圓了眼睛,半天才嘀咕一句:“也就你們女人能這麽幹。”


    “換了多少?這可還有十來天才到島上呢。照你這麽天天洗的架勢可夠不夠?”金當家取出一隻酒葫蘆,到了滿滿一盞推過去:“嚐嚐?”


    “我不喝酒。”殷如行推還給他,“換了五大桶清水,隔一天洗一次應該夠了。”


    “隔一天洗一次?”金當眯起眼睛,“我是該說你會變通呢,還是該罵你浪費。”他重新將酒盞推過去,認真的道:“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洗澡,而是大醉一場。”


    “我不喝。”殷如行皺著眉又將酒推給他,“醉酒隻是麻痹自己的神經,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金當家“砰”的拍了一下桌子,盞中酒濺出幾滴酒水,飄出濃鬱酒香:“你還知道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啊!喝酒不行,洗澡就行?”


    殷如行頓了頓,道:“這不一樣。喝酒是麻痹,自欺欺人。一醉方休後醒來,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洗澡,是因為……我很累,非常非常累。而泡在熱水裏,可以解除疲乏。”


    這個解釋聽起來很像一回事。然而金當家是何許人,立刻尖銳的指出關鍵點:“這一趟生意已經結束,如今天天在船上修養,你有什麽可累的?”


    “心累。”殷如行吐出兩個字。


    金當家深深的皺起眉頭,端起酒盞一飲而盡,用力摔下:“你又不是第一次殺人,作此惺惺態作甚!”


    “不一樣的。”殷如行轉過頭,輪廓美麗的眼睛下方是一片森森青色。她用一種悲慟的目光看著金當家,手指著自己的心口:“這裏,不一樣。你明白的。”


    金當家眼中射出寒光,冷冷的盯著她那根手指。譏諷的道:“莫非,你是因為良心的譴責而心累?”


    殷如行怔了怔,緩緩的吐出一句:“……應該是。”


    “哈!”金當家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冷冷的道:“這是我聽過最有趣的笑話。”


    上了賊船,滿身殺孽的浴血修羅居然在事後良心不安起來。殷如行這是在開玩笑呢還是開玩笑!


    “你別告訴我你後悔了。”他的聲音驟然森冷,“更別告訴我你還有什麽贖罪的其它想法。這個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我沒有後悔。”殷如行定定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我不後悔,我會繼續走下去,我會日日夜夜受到良心的譴責。這,就是現在的我。也是將來的我。”


    “你瘋了!”金當家驚愕的瞪大了眼睛,隨後爆怒:“你真是瘋了。你這是要把自己逼瘋啊!少想那些有的沒的。聽我的話,大碗的喝酒,喝它個一醉方休。醒來就什麽事也沒有了!”說罷,他急急忙忙倒了滿滿一盞酒,用力塞到殷如行手上,用命令的口吻催促她:“喝掉!”


    “沒用的。”殷如行輕輕推開他的手,冷靜的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很清醒。我寧可清醒著痛苦,總好過麻木的迷失。這是我該承受的罪。而且,還隻是一個開始。”


    殷如行的臉色有些憔悴,一看就是缺少睡眠。但她的眼睛卻特別特別的明亮,亮若夜空中最先出現的明星。


    “你不必如此。”金當家麵色肅然的道:“這是世道的錯,不是你的錯。你不吃人,人就要吃你。難道我們島上的兄弟個個都是天生的賊子不成?誰又是生下來就做海匪的。還不是世道逼迫的。你回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我何時攔過他們上岸?他們每家每戶都有不小的積蓄,買個良民戶籍,置幾畝田地做個農家富翁誰家做不到?可你見有人離開嗎?苛政雜稅,刁吏惡霸。這個世道,除非你是世族勳貴。平民,隻有把脊梁骨彎趴下才能做一個順民,讓他們滿意。他們叫我們什麽?暴民,說我們身有反骨。我們又做錯了什麽?不過要的是公平二字而已。可惜,這世道就沒有公平。既然世道如此,怎好有人例外。那些船上的老爺公子們,我們也不過是讓他們感受一下世道的不公罷了。”


    金當家很難得說這麽多話。聽完他的長篇大論,‘替天行道’四個大字很飄忽的浮現出殷如行的腦海。她不得不猜測,他的過去應是坎坷而艱難的,遭受了種種不公。


    “你的這個想法不能說錯。”她蹙著眉組織語言,“但我不讚同。要知道,絕對的公平從來不存在。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她不是社會學家,也不是哲學家。無法用嚴謹的理論來反駁金當家的觀點。再則,她自己現在都違背了原本的道德觀,反駁起來也就尤為蒼白:“我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我知道,你的這種心態不對。要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我們現在所做的,是錯誤的。”


    金當家緊接著接道:“但你還是會繼續做下去?”


    “對!”殷如行斬釘截鐵的回答。


    金當家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這種觀點也太彪悍了,非正常人所能理解:“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誰也沒瘋。”殷如行自嘲的笑了笑,“隻不過是我在努力適應這裏的同時,又不想失去從前的自己。貪心而已。”


    金當家沉默。他雖也熟讀經史典籍,非單純蠻力之輩。然而對上殷如行,還是不能理解她的行事準則。這姑娘的想法也太怪了。低頭瞥見手裏的酒盞,遞過去:“真的不用?”


    “不用。”她輕聲拒絕,“隻有清醒著,才能牢牢記住這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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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鯊號和飛魚號回島的那一日,從沙島如同節日慶典一般的人潮蜂擁。


    五艘滿載著貨物的貨船,但這一票生意,就可讓島上人安穩過個半年了。


    歸來的船員們受到了熱情的相迎,人人爭相詢問他們戰鬥的盛況。與之相對的,也有不少居民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麵孔。最終,失望和悲痛湧上他們的臉龐。


    殷如行躲避開來熱情的人群,遮遮掩掩的溜回住處。快到家門口時不出意外的見到了倚門翹首的春娘子。


    “妹妹回來了……”春娘子照例將一個簡單的問候說的婉轉三折,眼神複雜。


    殷如行突然間就很想笑。她終於知道金當家為什麽選擇這樣一個女人了。


    首先家裏會很熱鬧,很有人氣。其次,她鬥誌昂揚,生氣勃勃。剛好可以慰藉殺戮歸來的冰冷。最後,若有一天金當家不幸遇難,春娘子一定會帶著兒子上岸生活。也就遠離了島上下一波的權力紛爭。


    是了,春娘子是妾呢。隻怕,她和金少爺都是被金當家捧出來吸引目光的棋子。


    金當家會沒有正妻,沒有嫡子嗎?


    顯然不可能。


    春娘子被殷如行詭異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顫顫的道:“妹妹……”


    殷如行對著她點了點頭:“我回來了。”算是打過招呼,無視她飽含千言萬語的肢體語言,徑直走回自己的小屋。


    和這樣一個人計較,就好比高中生去勒索小學生。她丟不起這個臉。


    ********************


    沒過幾日,這次出海人員的分紅發放了下來。殷如行添置了一兩樣必要生活用品。上交一部分生活費,其它的存在了島上的貨行裏。該項業務造福了立誌存儲私房錢的人們。從春娘子對她的幾次旁敲試探就可以看出,金當家掙了多少她也不知道,大當家也存有私房錢。


    除卻分紅以外,收獲來的大部分物資要變賣換成錢財和糧食。五艘輪船需要送去專門的地下船場或修改或販賣。這一係列的後續事宜處理起來很需要時間。


    應總管帶著兩個右船首和一批押送人員離島處理物資。金當家另帶幾人處理貨船的問題。


    照例是吃晚飯的時候,他在飯桌上宣布:“四娘這次和我一同去船場。”


    春娘子的眼神立刻就幽怨起來,說了幾句酸話。


    這一次她的攻擊力不怎麽大,說話間帶著一股慵懶之意。殷如行邪惡的猜想。金當家回來後定是狠狠的‘疼愛’過了她。被滋潤了,生理和心理俱得到了滿足。雖然醋還是照吃,話語卻沒之前那麽尖刻了。


    她的猜想應該是正確的。出發前的幾日,春娘子每天都要春意盎然的在她麵前路過好幾回。挑釁的媚眼兒飛的都要化成水了。


    這種昭告天下‘我昨晚XXOO了’的做派非常有喜感,殷如行辛苦的忍了好幾天。


    唯一遺憾的是金當家不知道自家女人的示威表演。該樂趣就有一種錦衣夜行的感覺,十分不過癮。


    出發的那一天,春娘子搖搖擺擺的出門送行。腰身嫋嫋,發髻鬆鬆。時不時的還打兩個嗬欠。


    殷如行的包袱是自己收拾好的。去地下船場不用許多人,淡水充足。她多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行李比上回厚了些。


    去時自是做收繳來的大貨船。為首的貨船有幾個豪華艙房,裝飾的十分華麗。金當家和幾個高層各自挑了一間入住。


    殷如行這才察覺了一個很鬱悶的問題。


    貌似,她還得和他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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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寧湛就來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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