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叔,這話您說的。”


    三叔一個對字還沒出口,才發現麻爺爺一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這貨臉皮也厚,端起杯子就把臉轉開了,壓根就不敢看對麵。


    我心頭恨的不行,不敢還口,心頭邊罵狗日的狗,邊想三叔這貨現在是越打越重,我拿起杯子直接一口悶了,反正這玩意我也喝不出和價錢的高低。


    小婆娘依舊安靜的吃著東西,麻爺爺也不再和小婆娘說話,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沒有人發現,一張符紙不知何時貼在小婆娘的背上,火星一點點的開始燒,壓根就沒起火苗,慢慢的符紙燒完,正好是一頓飯結束的時候。


    吃完飯麻爺爺直接站了起來,佝僂著背,“我也回去咧,我們飯倒是吃咧,祖宗些都還等著,時辰也不久了,再不去給他們燒點,他們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咧。”說完慢慢的走了出去。我爸和三叔正要把麻爺爺送到門口,突然,一個有些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麻叔,我,我還有些事想跟您說一下。”


    我壓根就沒想到會是大姑,大姑這時候已經是站了起來,眼睛死死的盯著那蒼老的身影。三叔猛的一回頭,“姐,有事以後再說,今兒過年咧。”


    麻爺爺,聽了下了腳步,背對著這邊,看不清楚什麽表情,似乎歎了口氣,然後直接就要繼續走出去。


    突然,大姑拉著堂姐竟然直接朝著門口的方向跪了下來,堂姐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局麵,身子被大姑拉了個趔趄,聲音中有些驚慌,“媽,你做什麽?媽……”


    “麻叔,我就問你一句,我是不是您看著長大的?”


    大姑的聲音更加的顫抖,我已經有些不知所措,就在這時候,三叔直接走了回來,一張臉青的嚇人,這貨笑的有些艱難,“姐,你先起來。”說這話的時候,這貨還看了一眼早已經轉過了頭去的祝老頭,“姐,家裏還有客人在。”


    大姑雙膝跪的死死的,絲毫不理三叔,依舊看著門口的那蒼老身影。


    麻爺爺沒有回頭,終究還是開了口,“文蓉,你記得你還姓王就行。大姑的眼神變得暗淡下來,門口的佝僂身影已經越走越遠,大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裏喃喃的念著什麽。我媽也慌了,一個勁的在一旁勸。”


    “芸芸,快把你媽拉起來。姐,你這是做什麽。大過年的這……”


    三叔沒有跟出去,當天晚上是我老漢去陪麻爺爺燒東西。三叔就那麽看著地上的大姑,我媽還在使勁勸,過了好一會兒,三叔深深的吸了口氣,“姐,這裏是家裏……”


    大姑猛的抬起了頭,就那麽看著三叔,眼神有些嚇人,而後慢慢的站了起來,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慘笑,“三娃,我後悔沒聽你當年你那句話,到底是誰涼薄。”


    三叔有些不敢看他姐的眼睛,掏了根煙出來在身上摸了摸,“狗日的,火機呢?屁娃。”


    我趕緊丟了個火機過去,這貨自己炒菜把火機放在了灶頭,我當時還小聲的提醒了一句,這貨壓根就當沒聽到。我沒心思跟這貨扯,看著這些年老了很多的大姑,想要說點什麽,卻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麽開口。


    大姑的情緒平靜了下來,我心頭十分疑惑,我媽在一旁陪著大姑說話,堂姐寸步不離……


    過年的第二天祝老頭就走了,卻把小婆娘留了下來,自從有了小婆娘,我媽笑的就沒合攏嘴過,小婆娘不僅會打麻將,在廚房也是前前後後的幫著我媽搭手。


    每次看到小婆娘,看到那雙靜靜盯著我的眼睛,我心頭就說不出什麽味道,以前總是想躲,但如今的場麵,我臉皮也變得有些厚了起來,但心頭卻比起以前更加的複雜。


    記憶最深的是那晚上放燈。大姑和我媽在家沒出來,就我和堂姐還有小婆娘三個,天上飄著些小雨,我媽非得讓兩個女的打傘(尤其是小婆娘)。三個人來到街村旁邊的山坡上,周圍山上唯一的一條石板路,地下泥巴到不是很多。


    “弟妹,你以前也經常放孔明燈?”


    第285章


    堂姐點了一個,慢悠悠的飄了上去。我“陰燈”兩個字差點就說出了口,硬生生的忍住,不斷的告訴自己,這玩意和我往年放的不一樣,這是正規的孔明燈。


    心態擺正了幹事情就是利索,不多時,四五個燈已經飄了上去,若有若無的小雨中,三個人抬頭望著天上,點點火光越來越遠。


    “小時候,我爸爸帶著我和我媽也經常放,我媽說對著它許願很靈。”堂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自言自語。我時不時的看看周圍的山裏,遠遠的有陰冷的感覺傳來,人過年大多喜歡給先人燒紙錢,那些孤野玩意一般在這個時候會到處搶一些,而且陰燈預示著登天,在山上點燈,多少會招惹到什麽東西。


    雨還在下,紙燈已經放完,突然,堂姐轉過了頭,對著我笑了笑,“王澈,為什麽你是長孫?”


    我愣住了,三叔雙眼死死的看著我,“那些東西我不懂,我媽說外公對她還是很好的,但你知道這些年我那邊的家成了什麽樣子?如果你們還想讓我們回這個家,就不讓讓我媽在大過年的下跪。”


    我憋的難受,堂姐語氣平穩,但字字都在罵,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我憋的半天,一聲不吭,直到最後,才緩緩的說了句,“對不起……”


    堂姐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得意,但表情卻和聲音截然不同,我似乎看到了幾天前的大姑,突然,我還沒反應過來,“啪”的一聲響起,狠狠的一耳光扇在了我臉上。


    “老子日……”


    我硬生生的忍住了,壓住心頭那衝起的邪火,低著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下意識的又是一聲“對不起……”堂姐大步朝著山下走去,我才發現手有些抖,雨稍微的有些大,一把傘打在了我頭上,我發現自己的手被緊緊的牽住了。


    小婆娘沒有看我,我腦殼有些懵,抬起頭看了看天上,幾個燈火飄的極遠。看起來就像是黑雨中的星光,遠的似乎都快看不見,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那慈祥的人帶著我第一次放燈的場景,我坐在他的肩頭,“孫兒,你快看咧,這些燈就是我們家列祖列宗,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們。爺爺現在買糖給你吃,哪一天爺爺走不動了,你買不買糖給我吃?”


    我話都還抖不利索,睜著眼睛瞅著天上,“買……我買……我吃……”


    “爺爺。”正好有雨斜著飄進了眼睛,我低聲的朝著旁邊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小婆娘恩了一聲。很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這一晚的場景,因為就在今晚,或許是因為在吃水鄉的原因,我第一次明白,很多事情我說不清楚個對錯……


    之後的幾天,我媽極力的想要小婆娘在稱呼上麵改口,在飯桌子上頭暗示了好幾回,也好在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終於,大姑兩母子也要走了,我媽讓我送她們去縣城。坐了個把小時中巴,總算到了縣城,然後到了火車站。小婆娘這回也跟了過來,我拚了命菜擠了張下午的車票。四個人找了個館子坐下來吃中午飯。


    大姑一直沒有說話,連帶著堂姐也沉默,不說話本來就是小婆娘的專長,我低著個頭也在熬時間。那晚上的事情誰也沒提。總算是熬到了下午,在車站,大姑和堂姐就要離開,就在這時候,大姑像是想起了什麽,“小澈。你娘說你爹和你三叔昨天帶你去上墳去了,吃水鄉沒有我們家的墳啊,是在給誰上墳?”


    ……


    大姑走出月台身子就開始抖,看著遠處有些老態的似乎在拚命的忍住啜泣的身影,我下意識的轉過了頭,而後低頭看了看手裏的一張錢,剛才的那句話似乎還在耳邊。


    “小澈,你拿著這錢,幫我買點東西,去給她老人家燒……燒點……”


    在回去的路上,我反複的想著,有些事情始終沒想通。當年,拖油瓶那件事情之後,雖然老鏟把話放的狠,但按照三叔的性格,有這貨在,老鏟和那群漢子最後應該還是沒有動手。


    我還在想,小婆娘就跟在我旁邊,一直走到了坐回吃水鄉車子的地方,突然,我猛的回憶了起來,當時,帶著拖油瓶的盒子從大姑家裏出來的時候,三叔說了一句當時我覺得莫名其妙的話,“鬼胎出世,身體本來就弱,他們見死不救而已,已經有人早一步下了手,斷了他們的根。”我記得就在那門口上方的牆壁裏頭,相當不起眼的嵌了個有些發亮的東西,是一枚銅錢的邊緣被露了出來。


    我心頭一驚,猛的反應的過來,現在的我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這手段我雖然不會用,但多少知道一些,也明白這手到底下的有多重。我停下了腳步,小婆娘有些吃驚的看著我,前頭就是去吃水鄉的爛公交,人已經開始陸續的走上去。我微微的念著,下手的地方絕對不止那一處,肯定還有其他地方,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堂姐那句“斷子絕孫”依稀還在耳邊,在三叔之前就已經下了手,到底是誰?


    三天後我帶著小婆娘回了成都,三叔這貨說還要守一陣店門才走。臨走時我媽笑嗬嗬的把一個布包塞到了小婆娘手裏頭,“君兒,我們這小家小戶的,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東西,你就將就點拿著自己去買點。”我瞅了一眼那布包的厚度,有點錢估計也不會很多,但對於現在的我就是一筆巨款。


    車子開了,我媽和三叔還站在街口伸著腦殼望,“嫂子,你這回倒是大方。”


    “你懂什麽?好在你二哥這年底發了點錢,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打發媳婦。”


    “對,對,應該的,光那瓶酒就值回來了。到底還是不虧。”三叔在一旁一個勁的點頭。如果我知道我媽背著我爸把他年底發的工資全給小婆娘,我指不定會肉痛成什麽樣子。


    回到成都,站在火車站門口。我提著個大包裏頭全是我媽讓我帶的東西,我找了一頓罵之後才到手。


    “我得回店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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