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麽是片墳啊?”


    我爸還是沒說話,又默默點上了一根煙,我想,我爸肯定是想起了小張,當初小張可是親口說過他進過李老太太的家,也知道李老太太有一個得怪病的女兒,也就是說,他肯定知道李老太太家的院子裏是一片小墳頭,卻故意沒告訴我爸。


    而且我還有一種感覺,此時此刻,我爸比起我和我媽來,好像更加擔憂老柴頭的安危。


    剛把黑布拆下來,屋子裏就傳來了老柴頭的聲音:“把黑布燒了,找四個沒結婚的進來,把孩子抬出去。”


    得知老柴頭沒事,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我看到我爸也長長吐了一口煙。


    這些人好像和老柴頭合作過很多次了,他話音剛落,就有四個人進了屋。剩下的人,則在院子裏生了火,把黑布給點了。


    黑布燃燒的時候,升起了濃濃的黑煙,好多人都趴在陽台上看熱鬧,李老太太的院子滿是墳頭的事,也很快就在我們那個小縣城傳開了。


    直到黑布全燒成了渣,之前進屋的四個人才抬著一個擔架出來,那個擔架是用桌子腿臨時搭建起來的,外麵還蓋著一張舊床單,也不知道擔架上到底是什麽東西。


    四人將擔架抬到綠皮卡車上,卸下了擔架上的東西,又抬著空擔架,快速進了李老太太家。


    這四個人反反複複抬了很多次,有一次他們因為跑得快,蓋在擔架上的床單差點脫落下來,我就看見,從擔架上露出了一根髒兮兮的胳膊,我才知道擔架上正架著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我認識——盧文斌,前陣子劉尚昂還跟我提過他。


    我認得盧文斌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黑色短袖掛,在短袖掛的袖口上,還有一個“對號”樣的白色圖案。


    這一次,那四個人沒再回來,我看見他們下了卡車之後,就衝到了牆根旁,那麵牆正好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見他們在幹什麽,隻聽到了一陣很急促的嘔吐聲。


    這時老柴頭也從屋裏出來了,他出來的時候,身後還拖著一口棺材,那棺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棺材板上都長滿了青苔。


    老柴頭把棺材拖到院子裏,又回到屋裏子拿出一塊紅布蓋在棺材頂上,一把火,將紅布和棺材一起燒了。


    棺材上的火越燒越旺,可鋪在棺材上的紅布卻在過了很久之後才被點著,那紅布,紅得像血,我突然想起了那個打著黑傘的女人,還有昨天晚上出現的女鬼,她們穿在身上的紅裙,也是這樣的紅色,血一樣的紅。


    火焰很快在紅布上擴張開來,老柴頭長長舒了口氣,又對身旁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說了幾句話,才離開了李老太太家。


    這個領導模樣的人我曾經見過,老王家出事的時候,也是他帶人去的筒子樓。


    在老柴頭說話的時候,那個領導模樣的人一直是一副很虛心、很尊敬的樣子。


    而我爸媽看老柴頭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恭敬了,可在恭敬中,還夾雜著一份對老柴頭身份的疑惑。


    當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後,家屬院裏又來了一輛卡車,有十幾個人一起跑過去,從車上抬下來兩個很大的探照燈,他們把探照燈分別放在李老太太院子的西北角和東南角,通電點亮之後,兩台探照燈的燈光就直直照著院子裏的那些小墳頭。


    那兩束光特別亮,亮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老柴頭不知從哪弄了一瓶白酒,他將白酒灑在那些小墳包上,然後用火柴把酒點燃。


    說來也怪,那些黑土一遇到火,立刻就變成了棕黃色的普通土壤,就好像是,白酒和火焰混合著探照燈的強光,把黑土給淨化了一樣。


    處理完院子裏的墳頭之後,老柴頭才算是徹底放鬆了下來,我看到他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就很疲憊地坐在地上,抽起了旱煙。


    在這之後,院子裏的人就忙碌了起來,著手清理已經被淨化了的小墳頭,他們拿著工兵鏟,把墳頭一個一個地挖開,我在樓上看著,就看見那些墳頭被挖平之後,下麵竟然什麽也沒有,就是光禿禿的水泥地。原本我還以為墳頭下麵至少會挖出一具屍體什麽的。


    這一天的事,住在三號樓的人幾乎全都親眼目睹了,在此之後,我聽說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選擇了皈依,皈依道教和佛教的都有。後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裏,家屬院裏還時常會出現一些道士、和尚打扮的人,至於這些人是來做什麽的,是真道士還是假和尚,其中有沒有江湖騙子,就不得知了。


    至於老柴頭,他其實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守正一脈屬於黃老學派,但不屬於道教,換句話來說,守正和道教的理論基礎都是源自黃老,但守正不是一種教派,而更類似於一種職業。這一點,我在後麵會有詳細的解釋。


    一直到了夜半時分,李老太太的院子裏才安靜下來,公安全都撤走了。我看見老柴頭也坐上了唯一的一輛警車,當警車開著警笛駛出家屬院大門口的時候,我還以為老柴頭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我爸媽當時肯定也是這麽想的,在老柴頭走了以後,我媽就熱了熱飯菜,招呼我和我爸吃飯。看著滿滿一茶幾葷素搭配的飯菜,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滿心裏就想知道老柴頭在李老太太家到底幹了些啥。


    就在這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我媽立刻放下碗筷去開門,我就聽見家門“吱呀”的一聲被推開了,接著又聽我媽驚呼了一聲:“柴大爺?你咋回來了!”


    “吃了飯再走,嘿,我可聞到酒香了!”老柴頭一邊笑嗬嗬地說著,一邊走進了客廳。


    我媽趕緊給老柴頭添了碗筷,老柴頭也不客氣,自己倒上酒,然後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老柴頭的吃相還是那麽難看,就好像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我爸忍不住提醒了句:“柴大爺,慢點吃。”


    結果老柴頭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悶悶地回了句:“沒事,噎不著。”可剛說完,就看見他突然把腰挺直了,表情很痛苦地拍打自己的胸膛,我媽趕緊倒了杯水給老柴頭,老柴頭喝了一口水,然後才舒了口長氣。


    這一下,弄得我爸媽也是哭笑不得,一時間也不敢再勸老柴頭,生怕他再噎著。


    老柴頭是個見了酒就容易貪杯的人,但酒量並不大,幾杯酒下肚之後,就和我爸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這一天,我爸對於老柴頭也沒有了過去那種隔閡,我也是頭一次見到我爸能和大舅以外的人聊得這麽開心。


    剛開始,我爸說起廠子裏這兩年發生的事,大多是在抱怨,老柴頭隻是偶爾附和兩句,然後就悶著頭吃飯。後來老柴頭八成是吃飽了,借著一股酒勁,才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老柴頭的話匣子一打開,我們就隻剩下聽的份了,不是因為插不上嘴,而是誰也不想打斷老柴頭。


    那時候我還沒學過地理,但也知道祖國有960萬平方公裏。可960萬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這個數字該怎麽去衡量,可老柴頭知道,他說,他年輕的時候跟著他師父,就用一雙腳,走遍了大江南北。


    老柴頭去過西藏,見過穿紅袈裟的喇嘛,去過貴州,在那裏尋找過古夜郎國的後裔,也在大雪封山的時候深入東北老林,還鬥過山鬼……


    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祖國那麽大,在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還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那天,老柴頭說了很多,但那也隻是他一生經曆中很小的一部分,他的故事,就算用上幾天幾夜的時間也說不完。


    當時的我,對老柴頭的那些經曆無比向往,就連我爸媽,也聽得入了迷。


    最後,老柴頭說到了南洋養鬼術,又說起了李老太太的事,具體是怎麽牽扯到李老太太這一環的,我想不起來了,隻記得老柴頭說了一句:“那個李老太太,的確不是什麽居士,而是一個實打實的南洋養鬼人。”


    第二十二章 成緣成願


    聽老柴頭這麽一說,我爸皺起了眉頭:“看樣子,小張也是被她騙了。”


    直到現在,我爸還是不願意去懷疑小張。


    老柴頭悶悶地哼了一聲,說:“他可不是被騙,你們還記得前陣子縣裏鬧人販子的事吧?”


    我爸沒說話,隻是看著老柴頭。老柴頭把話說到這份上,任誰都能猜得出來,人販子的事,恐怕是和小張有關聯了。


    老柴頭抿了口酒,接著說:“你們不想想,小張和李老太太無親無故,人家為什麽要幫他?縣裏的人販子,就是那個小張,他和李老太太本來就是一夥的,他從外麵拐了孩子,最後也都送到了李老太太家裏。”


    我爸默默點上了煙,還是沒說話,我媽則忍不住問老柴頭:“可那個老太太要這麽多孩子幹什麽?”


    “她要的,是這些孩子身上的精血。”老柴頭說話的時候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又對我爸媽說:“按理來說,這些事我本不該說的,可既然和陽陽有關,我也就不瞞著你們了。李老太太是要用這些孩子的精血去喂她煉出來的那隻厲鬼,當初小張把你們騙到這來,也不過是為了陽陽身上的精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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