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塔的時候,我留意到東方的地平線上方升起了啟明星,天快要亮了。


    我聽我師父說過,半夜十二點整,以及每次夜晚和白晝交替的時候,天地間的陽氣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特別強。


    晚上十二點整的時候,是陽氣從陰氣中衍生出來,這股初生的陽氣要在一瞬間掙脫陰氣的壓製,會非常猛烈、非常精純。而在黑夜和白晝交替的黎明時分,天地間的氣場從陰轉陽,陽氣開始占據主導的地位,這樣的氣場轉化,會讓陽氣在一段時間內變得異常厚重。


    另外,在每天臨近正午十二點的最後幾秒鍾,陽氣也是異常強盛的,那時候的陽氣是鋪天蓋地式的,幾乎將天地間的陰氣全部消磨殆盡。


    這三種陽氣對於鬼物來說,殺傷力都是巨大的,鬼物如果沒有及時避開這三股陽氣,身上的陰氣會在一瞬之間耗盡,以至於魂飛魄散。


    這就是鬼物為什麽常選擇在午夜十二點之後現身的原因。也是每當雞鳴時分,鬼物就要想辦法隱匿起來的原因。


    也就是說,仙兒應該是打算用這股夜晝交替時的厚重陽氣,把蛇靈徹底摧毀。可她自己不也是鬼嗎,這樣一來,仙兒豈不是也很危險?


    我心中非常不解,我和仙兒非親非故的,她和我師父之間,好像還有一些過節。可她為什麽要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救我?


    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塔中那些木製的樓梯已經腐化得很嚴重了,我隻能抱著樓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我的腳已經很酸了,每一步踩在台階上都格外得沉重,就聽著那些台階像在慘叫似的,不停地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我的腳一直在發抖,那些木頭台階也跟著我顫抖,從老舊木頭的縫隙裏,還不時會膨起一股一股的灰塵。


    我當時真的擔心,萬一我一個不留神,這些純木的樓梯就會被我給踩斷了。


    好在古塔並不算太高,一共隻有五層,我廢了渾身的力氣爬上頂層的時候,那些木樓梯也沒像想象中的斷裂。


    仙兒就站在一扇靠東的窗戶前,朝著外麵觀望。


    我感覺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就躺在堆滿灰塵的地麵上,懷裏還抱著那個黑色的八卦鏡。


    仙兒回身瞥了我一眼,問我:“幾點了?”


    我伸出兩隻手,晃了晃光禿禿的手腕,告訴她我沒戴表。


    仙兒白了我一眼,又看著我懷裏的八卦鏡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別等會你死了,還不知道是誰害的你。你們這一脈裏頭,除了柴爺,你還有個師伯,上次柴爺回來的時候,我還聽柴爺說,你家裏來過一個叫羅有方的人,這個人,可能是你師伯的徒弟。”


    第三十七章 初陽


    說話的時候,仙兒的視線一直沒有從八卦鏡上挪開過。


    我突然想起來,上次羅有方來我們家的時候,的確在我爸媽的臥室裏睡過一晚上。又聯想到這麵八卦鏡是貼在床下的,這段時間師父不在家,我們家裏也沒再來過其他人,能把八卦鏡放在床下的,除了羅有方,似乎也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而且這麵八卦鏡,和我師父家裏的那一麵一模一樣……難道說,羅有方真是守正一脈的人,可他為什麽要害我爸媽?還有啊,我師父一直說守正一脈裏,現在隻有我們師徒兩個,從來沒提起過我還有一個同門師伯。


    仙兒關上了窗戶,走到我身邊拿起了八卦鏡,又對我說:“寄魂莊裏的水,可渾著哪!尤其是你們這一脈,多少世的恩恩怨怨,數都數不清。柴爺不告訴你這些事,就是怕你想太多,沒辦法安心練功。唉,說起來,柴爺這是有心護著你,可到最後,這些事情還不是要落在你身上?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打起精神來,它來了!”


    我當時的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它來了?它是誰?


    可就在我的腦子還懵懵的時候,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嘶嘶”聲,雖然那聲音和仙兒的說話聲不一樣,聽起來有些不真實,但我也已經明白過來,是蛇靈來了!


    我忍著身上的酸麻,趕緊打了個滾從地上站起來。


    仙兒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了一杆長長的燈籠,燈籠裏還是一團幽綠色的火焰,隻不過這一次,火焰的光澤已經很暗淡了。我知道,仙兒應該也快到極限了。


    她用燈籠擋著樓道口,一臉的緊張,嘴上卻還在說著:“狐火應該還能擋一下,等天亮了,你就把所有窗戶和門都打開。”


    我默默點頭,可心裏還在擔心。這裏還是塔頂,門窗一開,陽氣瞬間就會衝進來,到時候,不隻是蛇靈,仙兒也會又危險。


    仙兒稍稍朝我偏了一下頭,說:“不用擔心我,我有辦法脫身。來了!”


    她的話音都還沒落下,從樓梯口的位置突然傳來一陣很重的寒意,我的手腳頓時間就涼透了。之前蛇靈身上陰氣還沒這麽猛烈,可是現在,它也要做最後一搏了。


    就在同一時間,仙兒手裏的燈籠竟然被熄滅了。我和她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蛇靈龐大的身體猛然越過了仙兒,兩排巨大的毒牙赫然出現在我麵前。


    我當時的反應也是夠極致的,看到蛇靈的時候,我腦子裏立刻想起了練天罡鎖時抓的那條麻繩。我師父常常會突然把那條麻繩甩到我麵前,讓我用天罡鎖的手法抓住,抓的時候還要用集中精力,試著摸索思存的門檻。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我第一時間讓內心沉靜,同時伸出手,直接“抓住”了蛇靈的脖子。


    蛇頸的這個位置,也是我抓麻繩時經常會抓到的位置。可麻繩是實的,蛇靈卻是虛的,我的手指直接從蛇靈身上穿了過去,可不知道是因為我無意間達到了思存境界還是怎麽回事,被我這麽一抓,蛇靈的身體竟然在半空中頓了一下。


    難道天罡鎖也是能用來對付鬼物的?當然,以當時的情況,我應該也沒想這麽多,想還是沒想不記得了,隻記得下一刻我就咬破了舌尖,一口純陽血直接朝蛇靈大張的嘴噴了過去。


    畢竟被我師父調養了這些年,我這一口陽氣對於蛇靈來說,幾乎等同於一道濃烈的硫酸,雖然我的血穿過它的身體,落在了地板上,可它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個身體都劇烈地扭曲起來。


    那口血從仙兒身邊飛過的時候,仙兒也如臨大敵似的,趕緊朝著一邊躲閃。


    其實我本不該用手去抓蛇靈的,隻吐這一口血就行了,我的手碰到蛇靈的靈體時,就感覺一股寒意透過我的手掌鑽進了我的身在,噴血的時候還沒有太大的感覺,可一口陽血噴出去之後,那股寒意也變得格外刺骨,隻一個瞬間,我的手腳都失去了知覺,連腦子似乎也要被它凍住了。


    而八卦鏡也在這時候掉落在地上。


    仙兒這時候還在衝我喊:“就是現在!開窗!”


    我能聽到她的聲音,身體卻無法作出反應,一點也不誇張地說,我的身體真的僵住了,雖然我也能感覺到,背後正有另外一股寒氣,將蛇靈的陰氣頂出我的體外,可這需要時間。


    仙兒說話的時候,本來已經做好了向樓下跑的姿勢,卻見我沒有動彈,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我想,仙兒應該也意識到我出了狀況,我看到她望著直衝蛇靈的一扇窗戶,猶豫了一下之後,臉上出現了一種決絕的表情。


    我知道她想幹什麽,我想告訴她別做這種事。可她已經來到了我麵前,撿起地上的八卦鏡,把它扔到蛇靈身邊,然後衝向那扇破爛的窗戶,絲毫沒有猶豫地將窗戶打開。


    就在兩扇窗被拉開的一瞬間,一道微弱的陽光灑了進來,仙兒好像被人從身子裏麵點著了,頭上、肩上都冒出了濃濃的青煙。她連忙躲開那道陽光,蹲在屋子最黑的角落裏,雖然我現在觸摸不到她,但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虛弱,連她帶給我的那種涼意,都變得非常微弱。


    陽光打在黑色八卦鏡上,那麵八卦鏡受到陽氣的衝撞,立刻變得躁動起來,不停地震顫,地麵上頓時揚起一陣陣灰塵。可那條蛇靈卻變得異常安靜,它把頭放在八卦鏡上,任憑陽光穿過它的身體,陽氣快速消耗著它的陰氣,它的身體在快速變得透明。


    在蛇靈眼看就要消散的時候,它回過頭來,朝我望了一眼。


    我至今還清晰記得它當時的眼神,那是一種解脫似的感激,還有對這個世界深深的不舍。


    就在那一個瞬間,蛇靈仿佛又找回了自己的心智,在這一刻,它又變成了夭嬰子河的河神。


    那個眷顧著無數早夭的嬰靈,溫和地引導他們走向黃泉路的河神。


    片刻之後,蛇靈和它守護數百年的那條夭嬰子河一樣,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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