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我說:“那你覺得,劉寡婦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想了想,回應師父:“說不上來吧,就是覺得她挺討人厭的。”


    師父點了點頭,笑著對我說:“劉寡婦有時候確實招人煩。你是覺得她尖酸刻薄、愛占小便宜是吧?其實這也怪不得她,當年她男人在村裏做了不少惡,可她男人家大勢大,村裏人敢怒不敢言,可她呢,就是個小媳婦,她男人做下的惡,跟她是沒有關係的,這種事,村裏人其實也都知道。可當她男人死了以後,家業破敗了,村裏人又把怨氣都撒在了劉寡婦身上。”


    我有些納悶:“既然都知道和她沒關係了,為什麽還要撒在她身上?”


    我師父抬頭望著劉寡婦家的方向,表情變得有些無奈:“怨氣這東西就是這樣。我給你一份怨氣,這份怨氣就會種在你心裏,總想著要還回來,如果你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這份怨氣就算撒不到我身上,也會撒到別人身上。劉寡婦就是這樣,當初村裏人找她麻煩的時候,她孤兒寡母的,隻能默默地忍。可事情過去之後,她心裏憋著一口怨氣,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對她來說,同村的這些鄉親,都是虧欠她的,可她又是那樣的性子,別人欠她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討回來。”


    師父的話很長,我隻能記個大概,隻記得我師父後來又說,別看劉寡婦這個樣子,可如果有人對她好,她也會記在心裏,也能知恩圖報。


    我師父還說,當初我大舅剛開始自己幹的時候,手頭錢不夠,加上沒什麽經驗,包完地就沒錢請工人了。當時王強在市裏做包工,也是劉寡婦讓他帶著人去給大舅幫的忙,頭半年,大舅賺不到錢發不下工資,王強也想過催要,卻被劉寡婦擋住了。


    因為當初我爸媽借給劉寡婦錢的時候,正好碰上她們家困難,那錢確實是還不上的,可我爸媽一直沒有催過,這份恩情,她還記著。王強很孝順,劉寡婦這麽說了,他也沒再催過工資,就給我大舅白幹了八個月,那段時間,其他人的工資,也是從王強的存折裏支出來的。


    師父說,如果不是因為劉寡婦,大舅的這一路財運,有財也是假財,終究是走不通的。


    現在王強和我大舅合夥,我大舅負責出去談買賣,他就在村裏看著地,兩個人算是一起富了起來。


    後來我又想起了劉寡婦剛才看我時的樣子,她大概是在提醒她自己,村裏人帶給她的仇,她還沒忘。


    其實想一想,劉寡婦真算不上是一個特例,大部分人和她一樣,別人的恩情會記在心裏,可各種各樣的仇,也不會忘掉。


    我們快走到亂墳山的時候,師父還說:“人性這東西啊,複雜得很,很多時候也不能單純用‘好、壞’去評判一個人。包括你師伯,也是這樣的。”


    第六十二章 熊孩子


    我有種感覺,師父對我說了這麽多,好像就是在為我師伯開脫什麽。可師父和師伯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卻一點也不知道。


    至於入行那時候的事情,其實我並不記恨師伯,我心裏也明白,師伯之所以那樣做,大概也是有難言之隱的。


    回到土房的時候,陳道長已經點了爐灶,不過他放的柴不多,爐火很弱。


    我師父拿出了盛放魃血的玻璃瓶,對我說:“這樣一瓶魃血,用兩斤蜂蠟來提,你記著,隻有魃血才能這樣提煉。提煉的時候要用文火。”


    之後我師父又從櫥櫃裏拿出了一個煎藥用的藥鍋放在爐子上,將魃血慢慢倒了進去,等藥鍋慢慢熱了,又放進了蜂蠟。


    沒過久,就從藥鍋裏飄來了一股很甜膩的味道,這股味道又讓我想起了那些糖,胃裏就開始一陣陣地犯惡心。


    這時候陳道長封了爐子,我師父就用一個小木勺,從藥鍋裏小心地撇出一點點油,裝進了一個很小的瓶子裏。


    完了我師父還朝著我晃了晃那個小瓶子,說:“屍油。”


    看到那一瓶屍油,我就想起了墓室裏的那具女屍,我知道它是一具屍魃,可從心理上,又總覺得它像個活生生的人。於是我當場就看不下去了,拉著梁厚載出了門。


    就聽我師父在屋子裏說:“藥鍋要冷卻一個小時以上,才能收集屍蠟……那兩個小子到哪去了?”


    陳道長嘿嘿地笑著,對我師父說:“跑了。”


    我師父歎了口氣,但也沒喚我們回去。


    我和梁厚載就在門口站著,過了一會,又聽到陳道長在說:“你們這一脈,可怪!碰著你師父之前,我還真沒聽說過有這個樣收集屍蠟的,怪惡心得慌。”


    我師父也笑著說:“何止是你啊,我頭一次見我師父收集屍蠟,也是好長時間沒緩過勁來。那時候,我都開始懷疑寄魂莊了,那畢竟是具活屍啊,就這麽鎮著它,收集魃血,我還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


    之後又聽陳道長說:“它作孽太深,現在這樣子,也是還它的業。哎呀,反正它又沒知覺,啥也覺不著,不知不覺就把業還上了,多好的事,有啥說不過去的。”


    “也是這麽個道理。”我師父回了這麽一句之後,就沒再說話。


    我就聽著屋子裏不時傳來一陣陣“叮叮當當”的聲音,也不知道我師父和陳道長在弄些什麽,在這期間,陳道長還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說話,不過他的聲音很小,似乎是不想讓我和梁厚載聽見。


    我和梁厚載把耳朵貼在牆上,可就是聽不清。


    雖然我很好奇陳道長究竟在說什麽,但又不想看到那些屍蠟,不想進去。於是就隨手拿了個馬紮坐下,對著夜空發起了呆。


    這些年,劉尚昂和梁厚載對我的影響不能說小,和劉尚昂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有時候我也會像他那樣囉嗦,而梁厚載呢,沒事的時候他就喜歡發呆,久而久之,他的習慣也變成了我的習慣,其實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就像這樣對著天空發呆,腦子裏什麽也不想,也的確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可這時候,梁厚載的一句話又讓我變得有點煩躁。


    就聽他對我說:“這個陳道長,看起來好像也是個很愛說話的人,跟劉尚昂似的。”


    他一提到劉尚昂,我就煩,這家夥小時候就特別愛惹事,而且幾乎每次都把我牽扯進去。


    還沒上學的時候,每到快過年,劉尚昂就偷拿鄰居掛在外麵的香腸、臘肉,他自己偷偷拿開水燙著吃,還會分給我一點,我哪知道那些東西是他偷來的,就跟著他一起吃。結果到了東窗事發的時候,我也免不得被我媽一頓狠揍。


    上小學的時候,劉尚昂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地方了,有天拿著小刀割我們前座女生的裙子,後來被老師發現了,叫家長的時候,把我媽也叫到學校去了。就因為劉尚昂用的那把小刀,是我的。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數都數不清。


    這一次他又是這樣。說真的,幫劉尚昂打架我不後悔,他喜歡跟人吹牛皮、嘴巴沒把門,這我也知道,畢竟和劉尚昂在一起這麽多年了。


    可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把我也牽扯進去了,我心裏總歸會有些不舒服。


    每次我和劉尚昂鬧別扭的時候,梁厚載就是那個在中間調和的人,他也搬了一個馬紮坐我身邊,很認真地勸我:“道哥,別生氣了,劉尚昂也不是有意的……”


    和過去一樣,每一次梁厚載幫劉尚昂說話的時候,開場白都是這一句。


    我沒等他說完,就把他打斷了:“行啦,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可他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是個事啊。今天他惹上了幾個高中生,咱們兩個幫他一把也就過去了,可是他如果一直這麽混下去,就他那性格,以後指不定捅多大簍子。”


    我說話的時候,我師父正好從屋裏出來,前半句他沒聽見,隻聽到了後麵半句,就問我:“怎麽了,誰又捅婁子啦?”


    其實劉尚昂的事,本來我是不打算對我師父說的,可我又擔心劉尚昂以後真會弄出什麽大事來,心想我師父興許還能拉他一把,於是才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師父。


    師父聽說我和梁厚載在學校裏打架,先是皺起了眉頭,可過了一會,卻又說:“為朋友出頭,這件事本身沒有錯,不過你們這次幫著胖墩出手,不一定是好事。還不如讓他吃點虧,長長記性。”


    梁厚載就在一片搖頭了:“沒用,劉尚昂這家夥倔得很,這次他被人打了,事後肯定還會找回來的,到時候說不定更麻煩。”


    “哦,是這樣啊。”我師父顯得有些驚訝:“胖墩是這種性格嗎?我記得,他小時候膽子很小來著。唉,這小子,從小就難管,長大以後沒想到變成這個樣子了。這樣吧,有道,正好過兩天你包師兄要來,你和胖墩約一下,讓他周末來家吃飯,讓他爸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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