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測試了一下屍體的屍僵,發現每個小關節都已經形成。屍僵是在死後2小時就可以再屍體上出現的,由大關節到小關節逐步形成,在死後十多個小時後達到最硬,死後24至48個小時開始緩解。根據屍僵的情況,結合其他一些死後現象,我們對死者的死亡時間做出了個初步的判斷,死者是昨天晚上8點前後死亡的。


    死者除了雙手腕可以隱約看到皮下出血以外,並沒有發現明顯的損傷,但是窒息征象是很明顯的。


    “口鼻腔沒有氣泡,雙手幹淨,沒有水草泥沙,看來像是死後拋屍入水的。”判斷生前入水和死後拋屍入水是小兒科。


    師父直起腰,沿著河朝西頭望去,問道:“上遊是什麽地方?”


    “西邊三公裏以外就是城郊了,兩岸是農田和住戶。”刑警大隊長說,“哦,還有一些廠房。”


    我並沒有像師父一樣關注河流的走向,繼續進行屍表檢驗,口述檢驗所見好讓一旁的桂法醫記錄:“屍斑不可見,看來是死後不到1小時就拋屍入水了,那個時候屍斑還沒有形成。”水中的屍體通常難以形成屍斑。


    “啥也沒發現,一頭霧水。”我跺了跺蹲得發麻的雙腳。


    “去殯儀館吧。”師父揮揮手,和我一起重新坐上了警車。


    石培縣殯儀館沒有建成標準化屍體解剖室,法醫屍檢的地方是在告別廳後麵的一間破舊的小屋內,屋內除了一張不鏽鋼的解剖床外並沒有其他的裝備和設施,連照明的條件都很差,是個極其簡陋的屍體解剖空間。


    雖然光線不充足,但是相比而言總比露天解剖被來參加追悼會的群眾圍觀、影響要好,所以師父還是決定在這個昏暗陰冷的小解剖室對馬小蘭的屍體進行檢驗。


    最怕看見年輕的生命隕滅,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心感。我也和師父說過我這樣的感覺,擔心這樣會影響自己對案件的判斷。師父卻對我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表示了認可,他說,嫉惡如仇,是一名優秀法醫必備的潛質,隻有這樣的法醫才能不受外界幹擾,把這種痛心轉化為破案的動力。


    眼前的這個花季少女安靜的躺在解剖台上,因為屍僵完全形成的原因,她蜷曲在那裏,睜著雙眼,雪白的皮膚上絲毫沒有血色。


    “屍僵很厲害,衣服不好脫。”我說,“是不是剪開?”


    “不。”師父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目前我們沒有掌握一點信息,衣服上可能會有重要痕跡,不能破壞衣服。”


    “那就破壞屍僵吧。”屍僵形成後是可以被破壞的,是要用力將關節部位活動開,屍僵也就自然消失了,不過這是一項力氣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桂法醫把死者全身大關節的屍僵都破壞了,馬小蘭恢複了自然的狀態,睡美人一般平靜的躺在那裏。


    我們仔細的對屍體的狀態進行拍照、錄像固定,然後逐層脫去了死者的衣物。師父要求脫的時候小心點,並且每脫一層都要拍照固定。馬小蘭的衣著情況感覺還是很正常的,除了內衣下邊緣有些卷曲,其他都是穿著整齊的,衣物的縫線和紐扣都是完好無損,並沒有看出什麽疑點。如果真的一定要找出一些異常,那就是馬小蘭的襪子並沒有穿好,襪跟褪到了腳掌中央的位置,襪子就這樣皺巴巴的穿在腳上。


    “挺講究的一個小女孩,襪子這樣穿,就不難受嘛?”我說。師父未知可否的繼續觀察屍表。


    去除了死者全部的衣物以後,師父小心的把衣物拿到了解剖室外早已準備好的檢驗台上,說:“裏麵光線太暗,你們負責解剖檢驗,我來負責衣著檢查。”


    我喜歡這種分工,可以給自己獨立思考的機會,如果總是聽從師父的意見,我永遠也得不到進步。


    屍體外表看來,沒有什麽損傷。翻開屍體的眼瞼,發現有明顯的淤血,手指甲也是青紫色的,可以斷定死者是窒息死亡。翻開屍體的口唇,發現口唇粘膜完好,牙齒也沒有鬆動,基本排除了捂壓口鼻腔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既然不是溺死,那麽她很有可能是死在頸部被掐。


    屍體的雙手腕隱約有些顏色的改變,我和桂法醫小心的切開皮膚,發現皮下都是出血。


    “手腕部的皮下出血,表皮沒有擦挫傷,這是別人抓握她的手腕形成的,是約束傷啊。”桂法醫自言自語。


    “控製雙手、掐脖子,卻不捂壓嘴。”我說,“要麽就是死者沒有叫喊,要麽就是他們是在一個喊破喉嚨也沒有用的地方,凶手不怕他喊。”對於我這個較深一步的推斷,桂法醫點點頭表示了認可。


    “看來多半又是個強奸殺人哦。”桂法醫開始憑借他的經驗猜測了。


    “檢查一下會陰部吧。”當我用紗布準備給死者進行陰道擦拭物提取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死者的會陰部粘附著血跡。


    “啊!”我驚呼了一聲,想到了前不久案件中那把插在死者會陰部的匕首。


    師父聞聲走進解剖室:“怎麽?有發現?”


    “會陰部有血!”我說。


    師父搖了搖頭:“女人有例假,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說完又走出了解剖室。負責攝像的女刑警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我也為我的大驚小怪而感到羞愧不已。


    清洗了死者的會陰部,我意外的發現,死者的處女膜完整,會陰部沒有損傷。


    “桂師兄,你猜錯了,不是強奸。”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死者生前沒有遭到性侵害,我感覺自己的心理稍稍平穩了一點。我知道這就是憐花惜玉的心理在作祟,一直以來,我最看不得強奸案件,有時參加審訊強奸犯,都忍不住上去踢上兩腳,然後會立即被偵查員拉開說:“不能打不能打,有一點傷都會說是刑訊逼供。”


    桂法醫仿佛陷入了困境,說:“不是性侵害,不是侵財,又難以用仇來解釋。誰閑著沒事殺害這麽一個漂亮的女學生呢?”


    “看來案件性質,隻有和偵查碰頭以後再考慮了。”我說,“開始吧?”


    雖然屍檢工作已經開始了一會,但是我們通常會用“開始吧”這樣的詞語表達開始進行係統解剖檢驗的意思。


    屍檢工作進行的很快,一來我和桂法醫都是輕車熟路,二來屍體上沒有損傷,需要測量、拍照、局部解剖的地方少,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對於死者頸部我們仔細的進行了解剖檢驗,逐層分離肌肉,發現深層肌肉有明顯的出血反應,相應的舌骨也骨折了。之前推測的不錯,死者死於扼壓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


    我脫下了戴在外層的沾滿血跡的手套,走到解剖室外。師父仍在一點一點的檢查著死者的衣物,衣物的旁邊整整齊齊的放著一些物件,有鑰匙、零錢、發繩什麽的。我走到師父旁邊說:“師父看這麽仔細啊,這麽久都沒看完?”


    師父點點頭,說:“屍檢結束了?現在挺熟練了嘛。有什麽發現嗎?”


    “挺簡單,所以快。有兩個發現,一是死者死於扼壓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二是排除強奸殺人的案件性質。”


    “排除強奸?”師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我說,“什麽依據?”


    “依據充分。處女膜完整,會陰部無損傷。”我信心滿滿。


    “那你徹底錯了,這就是一起強奸殺人的案件。”師父笑了一聲,說道。


    師父的這句話像是給了我悶頭一棍。我辛辛苦苦兩個多小時的屍檢,就得出了兩個結論,結果還“徹底錯了”一個,這實在是太傷自尊了。暈乎了幾秒鍾,我才反應過來:“不會啊,處女膜確實是完整的,那您有什麽依據肯定是強奸殺人?”


    “首先要糾正你的錯誤。”師父說,“沒有發生性行為,不代表殺人凶手的目的是性侵害。這是邏輯性問題。”


    我想了想,發現自己確實是犯了一個邏輯上的問題。案件性質的推斷是從現場、屍體的種種細微痕跡分析凶手的動作,發現凶手作案的目的,而不是看屍體的被侵害結果來倒推凶手的目的。我忽視了“未遂”這個概念。


    “沒有實施性行為的原因很多。”師父接著數落我,“凶手性功能障礙可以吧?準備強奸的時候發現馬小蘭已經被掐死了就停止了強奸可以吧?最關鍵的一點,你剛才也注意到了,馬小蘭貌似剛剛來了例假。”師父拿起死者的內褲,襠部果真有些許血跡。


    “我知道錯了。”我嘿嘿笑了一下,說,“師父發現關鍵痕跡了?”


    “不是關鍵痕跡,是可以確定案件性質的依據。”師父指了指檢驗台一旁整齊擺放著的物件。


    “這些零錢、鑰匙能說明什麽?”我對師父的推斷充滿了好奇。


    “別插嘴,我不是說隨身物品。”師父用止血鉗指了指幾段綠色的物體,說,“這些是在死者外褲的內麵發現的,粘附在外褲褲腿內側。”


    我用止血鉗鉗起其中一段,看了看,說:“這應該是植物的莖,還有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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