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老管一直在催我快點兒結束,所以我沒打開後背。”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無論如何不辯解,結果這時候卻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師父語重心長地說:“你是省廳法醫,錯和對都要你來承擔責任,你不應該受到任何人的影響。幸好這個案子一直沒有抓人,如果讓別人蒙冤入獄,你的良心又如何得以安寧呢?”


    師父說的在理,我默默地點頭。


    “法醫不好幹啊。”師父說,“好在你運氣好,這次失誤並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錯誤判斷一起案件,浪費大量警力不說,可能會讓清白的人蒙冤,也可能會讓犯罪分子逃脫法網,所以說法醫的責任真的很大。你要想當好一個法醫,就要時時刻刻都不忘記認真、細致。不要害怕失誤,要有信心繼續迎接挑戰,因為我們有我們的武器,那就是法醫科學。科學是可以戰勝一切的。”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相信我,師父,給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


    第二章 雙屍謎案


    沒有人性的怪獸就隱藏在人群當中。


    ——斯蒂芬·金


    1


    天氣漸熱,也就進入了法醫工作的“旺季”。有心理學家研究認為,夏季人們心情煩躁,極易被激怒,所以犯罪也就隨之增加。的確,在我們法醫的檔案記錄裏,夏季的自殺事件、意外事件和命案發生的頻率都比其他季節高得多。所以法醫都不喜歡夏天,不僅僅因為活兒多得幹不完,更因為炎熱的天氣帶來的腐敗加速,那個味道總是讓人幾天都回不過神來。


    “我要是生在冰島就好了。”大寶翻看著基層公安機關送來的一起高度腐敗屍體案件的照片,說道,“沒有夏天,沒有高度腐敗屍體,在冰島當法醫一定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你就知足吧。”我心不在焉地說,“沒把你生在非洲,你該謝謝佛祖了。”


    一個月來,我總是被同一個噩夢所幹擾,無法專心做事。噩夢的場景總是大同小異,尖叫的女孩,看不清麵目的男人,哭泣的老人,圍觀的人群……自從鈴鐺將笑笑的故事告訴我之後,這件懸案便成為了一根魚刺,時不時地鯁在我的喉頭。


    但案件總是連續不斷,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調查這起陳年舊案,或許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我坐在電腦前,打開省廳的係統,在被害人一欄中輸入“林笑笑”的名字。多虧了強大的協同辦案係統,案件資料很快呈現在我的眼前。


    那一天發生的故事,和鈴鐺說的大致相同。


    那時候還在住校的中學生林笑笑晚上離開寢室去上廁所,這一去就是兩個多小時,寢室熄了燈,她還沒有回來。同屋的女孩們出去找了一圈沒找到她,後來便報了警。警察找到半夜,在廁所後麵的樹林裏發現了林笑笑的屍體。


    檔案裏當然也有現場的照片。第一張是個全景。現場在一個陰森的小樹林裏,四周黑乎乎的,隱約隻能看到一團紅色的影子。下一張近距離的特寫照片裏,林笑笑的慘狀才醒目地出現在麵前。她整個人俯臥著,長長的秀發遮蓋了她的麵容,雙手被一條綠色的尼龍繩反捆在背後。她上身的紅色睡衣淩亂地散著,下身卻是赤裸的。睡褲和內褲都散落在屍體的一側。林笑笑的雙腿叉開,腿下的泥土有明顯的蹬擦痕跡,看來這就是她遇害的第一現場。如果鈴鐺的叔叔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怎麽可能不被狠狠刺激呢?


    法醫的屍體檢驗報告也附在檔案中,報告裏寫著,發現死者口鼻腔變形,口腔和氣管裏有泥土雜質,分析死者的麵部被凶手摁壓在軟泥土上,導致機械性窒息。雙手捆綁處以及陰道內的損傷生活反應不明顯,也就是說,凶手是把林笑笑挾持到案發地點後,將其麵部摁壓在泥地裏,直到她窒息不再掙紮後,恐其未死,所以捆綁雙手,然後實施強奸。其實,這個時候林笑笑已經死亡,凶手是在奸屍。


    這麽看來,案件不難啊,我心裏想,簡單幾張照片和鑒定書,我就基本還原出了凶手的作案過程,為什麽林笑笑的案子一直沒破呢?我接著往下翻看,直到看到“證據”一欄,我才知道,原來這個案子沒有發現足夠的證據,沒法甄別犯罪嫌疑人。


    不對,既然是強奸案件,精斑總是有的吧?為什麽沒有提取到生物檢材呢?看死者的陰道損傷,以擦傷為主,且損傷分布均勻,不像是猥褻,而應該是奸屍啊。為什麽找不到證據呢?


    正當我陷入沉思的時候,尖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師父讓我到他辦公室去。


    “正好,我去問問遴選的事。”我關掉林笑笑的案子的窗口,對大寶說道。


    這幾年,命案現場的出勘主要是師父帶著我跑,兩個人工作壓力巨大,所以我們準備從基層公安機關遴選一名法醫,加入我們省廳法醫科。最為理想的人選當然是大寶。他在省廳的一年學習期將滿,留下他是我們的願望。但一進門,師父就給我潑了冷水,告訴我遴選考試和麵試並不由我們做主。


    “憑什麽我們用人單位沒有自主權?”我不服氣地嚷嚷。


    “遴選是有正規的組織程序的。”師父皺起眉頭,“這樣做都是為了公平公正,不然人家政治部憑什麽幫你幹活?你想要誰就要誰,那還不亂了?”


    “什麽公平公正?”我說,“我就想要李大寶。”


    “李大寶?”師父齜著牙,笑著說,“你就是想要李昌鈺也沒用,也得考試。別廢話了,讓大寶專心備考,你趕緊準備準備去汀棠,昨晚汀棠市區發了命案,一死一傷,性質惡劣,破了案再說別的事。”


    看“上訪”無果,我也沒有繼續追問汀棠市案件的始末,低頭悻悻地回到辦公室,默默地收拾著現場勘查用具。


    “沒事。”大寶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我努力就是。”


    我突然站起身,解下腰間的皮帶,抽了一下桌子,說:“別廢話,複習,快!”


    一路無語,我很快就駕車趕到了汀棠市。已經結束了在省廳學習的汀棠市公安局法醫趙永站在高速出口翹首等著我。幾個月沒見,我下車和他親熱地搭了搭肩。


    “一死一傷還要我們法醫來嗎?”我說,“犯罪過程傷者不都可以親述嗎?不需要現場重建吧?”


    “是啊。”林濤下了車,捋了捋頭發,附和著說道。


    “別提了。”趙永說,“死的是那家的老婆,警察到得快,老公當時沒死,昨晚搶救了一夜,今早醒了,感覺意識不太清楚,警方還沒談幾句話呢,剛才你們還在路上的時候,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驚,這一死一傷的案件變成兩人死亡的案件了。


    “是啊。”趙永說,“傷者被診斷為心髒破裂,昨晚急診進行心髒手術,術後病情一直不穩定,今早突然心跳驟停,就死了。”


    “死者是什麽人?”我問。


    “死者是老兩口兒,都是小學老師,平時為人低調,也沒發現有什麽仇人。”趙法醫說,“凶手是上門捅人的。”


    “可以排除是侵財嗎?”聽說兩個人都死了,我急於了解案件的基本情況,以便在進行現場勘查之前,做到心中有數。


    “不可能是侵財。”趙法醫說,“男死者生前和偵查員說,凶手進門就捅人,什麽話都不說,而且捅完人就走。”


    我默默點頭:“動作簡單,幹淨利索,應該是仇殺了。”


    “怪就怪在這裏。”趙法醫說,“老兩口兒生活很簡單,偵查員查了一夜,一點兒矛盾點都沒有摸出來。沒有任何產生因仇殺人的因素。”


    “難不成是殺錯了人?”我背後涼了一下,“如果是報複錯了人,那就不好查了。”


    “我們先去局裏,看看偵查員在男死者搶救後清醒的時候詢問他的錄像吧。”


    我點了點頭,算是對汀棠市公安局取證意識強的讚許。


    到了市局法醫室,趙永拿出了一張光盤,塞進了電腦光驅。很快,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醫院icu(重症監護室)的場景。我晃了晃腦袋,總覺得自己是在看電視劇。


    icu裏的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性,白色的被子蓋到頸下,被子的一旁伸出各種管子、電線,一旁的監護儀上撲騰撲騰地跳著一個黃點。


    男人鼻子裏也插著管子,疲憊地半睜著雙眼。


    床邊坐著兩名便衣警察,其中一位問:“我們經過醫生的允許,向你問幾個問題,你覺得可以回答就回答,覺得不適,我們隨時終止談話。”


    男人無力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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