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刀快的原因是,”我補充道,“永哥你看,這致命的一刀正好從兩根肋骨之間刺入心髒,刀刃的這一麵肋骨斷了,說明這把刀的鋒利程度足以切斷肋骨。”


    “那其他幾處刀傷為什麽沒有刺斷肋骨?”趙法醫問道。


    “你仔細看,”我說,“這幾刀的方向不對,沒有能夠對肋骨施加壓力,隻有其中一處別在了兩根肋骨之間,雖然沒有進入胸腔,但肋骨上也留下了削痕。”


    趙法醫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心髒確實破裂了,這樣的損傷,即便做手術,也很難救活。唉,刀歪一點兒就沒事了。”


    我們沒有再說話,一起打開了楊風的顱骨和後背,再也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損傷。和曹金玉不同,楊風的頸部和口唇是完好無損的。


    我們默默地縫合,默默地把屍體抬上停屍床,默默地把屍體推進冰箱。這件案子的細枝末節在我的腦海裏流動著,卻很難拚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麵。脫下解剖服,我和趙法醫並排站在盥洗間裏,默默地洗著手。


    “這個案子,好像法醫起不到什麽作用啊。”趙法醫先開了口,“損傷簡單,貌似除了死亡原因、致傷工具,我們沒法再確認其他線索了。”


    “死亡時間都已經明確了。”我衝著手上的泡沫,“需要我們解決的就是犯罪分子刻畫的問題,他是什麽人,他為什麽要殺人,他現在處於什麽狀態。”


    “我們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趙法醫關上水龍頭,說,“其他的,是不是有些勉強了?這種事,推斷對了還好,推斷錯了,案子破不了的責任可就全推給法醫了。”


    趙法醫說的是實情。


    我搖搖頭:“一切都是為了破案,我們必須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就算有失誤,就算會被批評,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做分析了啊。”


    “你是省廳領導,”趙法醫聳聳肩,“你說錯了沒事,那你就多說點兒嘛。”


    我們洗完了手,坐上勘查車,天色已經漸漸黑了,趙法醫和司機商量著晚上去哪裏吃飯。我的腦海裏鬧哄哄的,根本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麽。車子引擎啟動的刹那,我突然靈光一閃,腦海裏的那團迷霧瞬間消散得一幹二淨,我定了定神,開口道:“永哥,我覺得通過屍檢,我們至少可以分析出四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這句話就像是投進水裏的一枚炸彈,他們的討論戛然而止,趙法醫猛地轉過身來,雙眼放光,開口就問:“哪四個問題?”


    我笑了笑,法醫都是這樣,發牢騷歸發牢騷,想要破案的迫切心情卻不會因為牢騷而改變。


    “首先,”我打開手中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說,“凶手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報複。他的初衷不一定是置人於死地。”


    趙法醫想了想,點頭讚同:“沒錯,死者身上雖然被捅了好幾刀,但位置都是在腋下和季肋部,都不是朝著重要的髒器去的。嗯,這一點很重要,對於以後的定罪量刑起關鍵作用。”


    “這個作用可能不大,”我笑著說,“上門殺人,殺了兩個,估計也是難逃死罪。我是想通過凶手的行為,分析一下他的心態,以便更好地了解我們的嫌疑人。”


    趙法醫點了點頭,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等待著我的下一個分析。


    我接著說:“第二,我認為凶手是右手持刀,而且他的右手可能受傷了。”


    趙法醫在省廳學習過一年,對這種判斷思路並不陌生,他點了點頭,說:


    “同意。死者的損傷位於左側腹部和左側腋下,這就意味著凶手是右手持刀和他正麵接觸。如果是左手持刀沒法形成這樣方向的損傷,也不可能是左手持刀從死者背後襲擊。”


    我補充道:“屍體上的六處損傷,三處頂上了肋骨,兩處刺斷了肋骨,這說明凶手用的力量很大。刃寬三厘米的小刀一般都沒有護手,所以凶手捅人的時候,他的手會隨著用力而向前滑動。之前我也說了,這把刀很鋒利,緊握小刀的手一旦滑動到了刀刃的部位,就很有可能受傷。”


    “嗯,”趙法醫說,“這個不用解釋了,我完全讚同,那麽第三點呢?”


    我清了清嗓子,接著說:“第三點,我認為凶手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說,就是死者的學生家長。”


    “什麽?”趙法醫一臉驚愕,“這可涉及偵查方向了,有什麽證據嗎?”


    4


    “永哥別急,你先聽我分析,”我笑了笑,說道,“之前我和林濤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楊風究竟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開門就在門口遭到了襲擊,還是走到沙發附近才遭到了襲擊?這一點很重要,但是的確也很難辨別,因為兩處都有血泊和滴落狀血跡。”


    “那你是怎麽判斷的呢?”


    “從血跡分析來看,楊風應該是在沙發附近受的傷。”我說,“我仔細地觀察了血跡的形態,沙發附近的血跡是以一大滴一大滴的滴落血跡為主,血跡周圍的毛刺較長,說明滴落的位置離地麵比較遠,也就是受傷部位比較高。而大門口的滴落血跡則毛刺較短,說明受傷部位比較低。這就正好與人受傷後的移動軌跡相吻合,體力急劇下降之後,人的身體重心也會下移,楊風受傷後往外走,體力不支,很有可能就在門口蹲了一下,積攢體力再跑出門去呼救。”


    “你這樣說,我也想到了一點。”趙法醫說,“如果是一開門就被捅了一刀,楊風還站在大門口,應該會叫喊吧?鄰居能聽不見聲音嗎?”


    我點了點頭,說:“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證據。”


    趙法醫瞪著眼睛等著我說話,我賣關子似的喝了口水,笑了笑,說:“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男死者身上的損傷有個特別顯著的特征。”


    趙法醫想了想,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於是搖了搖頭。


    我解釋道:“你看,楊風的身上有六處損傷,三處在季肋部,三處在腋下。都在左邊,每兩處創口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二十厘米。這六處創口,你不覺得過於集中了嗎?”


    “明白了!”趙法醫豁然開朗似的叫道,“進入現場的大門,就是廣闊的客廳。如果凶手這個時候用刀子捅人,那麽楊風有足夠的空間去躲避,那樣就不可能形成密集的創口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我補充道,“凶手應該是先刺了楊風的左側上腹季肋部,楊風反射性地抱頭躲閃,才會把左側的腋下暴露給凶手。這說明死者被捅的時候,根本沒有空間去躲避,隻能反射性地保護自己。”


    趙法醫的眼睛裏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沙發西側的大片血跡,就是位於沙發和牆壁的夾角,如果楊風是在這個位置被刺,就沒有空間躲避了!”


    “如果楊風是在客廳裏側的沙發旁邊被人刺傷,而客廳的地麵又沒有打鬥的痕跡,那麽說明這個凶手是可以和平地進入楊風家裏的人,換句話說,是楊風把凶手引入了客廳。”我繼續說道,“這樣,我們就不得不把這起案件和沙發上放著的兩瓶五糧液聯想到一起了。”


    “你是說,凶手是來送禮的?”


    “是的,”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一般人不會把這些高檔的禮品放在客廳顯眼的位置,楊風是個老師,更不會破壞他自己為人師表的形象。如果他收了家長的禮品,不會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剛收到禮品,還來不及收起來。這樣,結合前麵的分析,我現在非常懷疑凶手就是來楊風家送禮的學生家長。”


    “我還有個問題。”趙法醫看來已經基本同意了我的觀點,“如果是家長,那麽楊風應該認識啊,那民警詢問的時候,他為什麽說凶手是個自己不認識的痞子?”


    我沉思了一下,說:“這個確實不太好解釋,有可能出於兩個原因:第一,老師未必能認全學生的家長,所以凶手可能隻是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某某的家長,就進入了現場,而楊風確實不認識他;第二,楊風在接受詢問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死了,也沒想到自己會死,所以他為了保護自己的聲譽,可能會對這個情節進行隱瞞。”


    “唉,他這樣隱瞞,可就苦了我們公安。”趙法醫說,“你說的這些我都同意,那你的第四個推斷呢?”


    “我覺得凶手可能不止一個人。”我說。


    “不止一個人?”趙法醫說,“怎麽可能!死者說了,是個不認識的痞子,說明就隻有一個人啊。而且兩名死者身上的刀傷都是一種工具形成的,怎麽可能會有兩個人?”


    “死者說一個不認識的痞子,指的隻是捅他的人,第二個人未必動了手。”我說,“後來死者還說了‘黑衣服、白衣服’,是什麽意思?我覺得是在描述一個人穿著黑衣服,一個人穿著白衣服。”


    趙法醫皺起了眉頭,這個推斷很難讓人信服。


    我接著說:“我的主要依據是曹金玉身上的損傷。除了右側腹部的一刀以外,她的頸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損傷,尤其是頸部,兩側的肌肉都有出血。”


    “嗯,那說明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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