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程城市的時候,林濤正拿著一根漆黑的鐵棍,左看右看。


    “哪兒弄的打狗棍?”我問。


    林濤頭都沒抬:“這是現場大門的門閂。”


    “扯淡吧,大門明明是紅色的。”


    “有點兒常識好不好。”林濤白了我一眼,“這根門閂我們熏顯過指紋的,當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確實掩蓋了紅色的油漆,我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怎麽?不是說出入口是後門嗎?怎麽又開始打起大門的主意了?”


    “是個意外的發現,”林濤說,“昨天下午,我們又複勘了現場,依舊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我也是偶然間注意到了這個門閂,發現上麵有一枚新鮮的血指紋。”


    “血指紋?”我說,“那肯定是和本案有關的。”


    “是啊,目前已經排除了這枚指紋是死者的,初步判斷這枚指紋是凶手留下的。”林濤說,“剛才我又把門閂熏顯了一下,沒有發現其他的新鮮指紋。”


    “你真棒。”我高興地拍了一下林濤的肩膀,“有了這個指紋,犯罪分子甄別就不是問題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凶手為什麽要去摸大門門閂呢?既然他是撬開後門入室的,說明大門當時應該是鎖閉的呀。”


    “關鍵問題不在這裏。”林濤說,“有了這枚血指紋後,專案組就開始收網了,把前期排查出來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的指紋一次性全部提取了過來。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對,全部都排除了。”


    “全部排除?”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會不會是前期排查不細,有遺漏的?”


    林濤搖搖頭:“專案組說不可能,前期調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著頭想了想,說:“難道是我們偵查範圍劃錯了?”


    “有這個可能。”林濤說,“案件看起來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鈴鐺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趕不上了。”


    “不會的。”我強顏歡笑,“案件問題出在哪裏,我今天就要找到。現在我去現場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屍體雖然已經被拖走,但是現場遺留的血泊、腦漿和糞便依舊在這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裏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剛進現場,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濤一進現場就打開隨身攜帶的多波段光源,對著地麵和牆壁到處照射。


    現場勘查員就是這樣,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會不斷地發現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是觀察血跡形態。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現場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畫的內容,先入為主地認為本案矛盾關係明顯,應該會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須要重新從現場重建開始。


    我蹲在床邊,任憑那種惡心的氣味衝擊著我的嗅覺神經。


    小床的東頭,是付離躺著的位置。屍體原始頭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攤血跡,血跡已經浸染到床墊裏,向周圍擴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屍體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漬浸染成地圖狀,地圖的中央黏附著黃色的糞便。


    我探過身去,防止糞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強光手電照射付離原始位置的床單。


    “屍體壓著的地方,包括頭部血泊裏,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狀血跡。”


    我說。


    林濤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探著身子看那攤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屍體原始狀況是俯臥或仰臥在這個位置,血跡是不可能噴濺到這邊床單上的。”


    “但是你看,張花嬈屍體覆蓋的床單就沒有任何噴濺狀血跡。”我說,“床就這麽小,男死者是在什麽位置、什麽體位下被打擊頭部的呢?”


    張花嬈屍體的位置幾乎都無須用粉筆畫出原始狀況,她頭部周圍的床單和牆壁上布滿了噴濺狀血跡,頭的位置卻是一個空白區。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說,“不過需要結合屍體上的損傷和血跡分布來綜合分析。一會兒看完現場,我要去複檢屍體。”


    林濤抬起頭看看天花板,說:“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濺狀血跡。不過看起來這個甩濺狀血跡的位置有些靠後。”


    “我去重新看看屍體照片,再重新檢驗一下屍體的損傷。”我說,“你留在這裏做個偵查實驗吧。用錘子沾點水,模擬一下打擊動作,結合現場的噴濺血跡形態,看看凶手打擊死者頭部的時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裏,還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專案組會議上碰頭。”林濤說。


    我和大寶驅車重新回到程城市殯儀館,把冰箱中已經凍成冰棍似的屍體拖了出來。


    我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上的照片比對眼前的這兩具屍體。而大寶則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膠手套,準備對特征損傷部位進行局部解剖。


    “屍體的原始照片就是這樣。”我把筆記本電腦側過來給大寶看,“男死者的麵部是沒有血跡的,說明他被打擊枕部以後,就一直處於一種仰臥姿勢,血跡都往下流了,沒有流到麵部。可是女死者的麵部,甚至頸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沒有血跡的。”


    “女死者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她沒有出血,當然也沒有血跡。”大寶說。


    我切換到現場照片,說:“現場的床這麽小,除了男死者躺著的位置,就隻剩下女死者躺著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頭部周圍都有噴濺狀血跡,為什麽唯獨女死者的麵部、頸部、胸腹部沒有被血跡噴濺到?”


    “呃……因為他們倆正在忙活?”


    “你是說,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沒有見到噴濺狀血跡,是因為女死者被東西覆蓋了。”我說。


    “對啊,被男死者覆蓋著呢。”


    “我開始怎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女死者不可能蓋著被子,因為即便蓋著被子,頭麵部也應該有噴濺狀血跡,如果頭麵部也蒙在被子裏,那她頭部周圍床單則不應該有噴濺血跡。”“那個,這有什麽問題呢?”


    我沒說話,放下電腦,戴上手套,切開了男、女死者額頭部位的損傷。


    “皮內出血,”我說,“這樣的出血,通常是兩個硬東西中間有軟東西沉澱,硬東西相撞,在軟東西上留下的痕跡。”


    大寶點點頭:“而且巧在兩個人的額頭頭皮都有這樣的皮內出血,形態一致。”


    “好吧,那我們現在就把現場重建一遍。”我說,“案發當時,付離和張花嬈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離在上,張花嬈在下。凶手撬門入室後,用錘頭從背後多次連續打擊付離的後腦,導致付離當場死亡。這個時候,因為付離的頭部下方有張花嬈的頭部沉澱,兩個頭顱會發生激烈碰撞,形成兩人額頭上的皮內出血。”


    我頓了頓,接著說:“付離被打擊後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離的屍體翻到一邊。此時張花嬈因為頭部受撞擊,處於半昏迷狀態,凶手隨即又用錘頭打擊張花嬈頭部,導致她隨即也死亡。”


    “嗯,”大寶說,“這樣一來,屍體上所有的損傷都能解釋了,但是好像對案件偵破沒有什麽幫助吧?”


    “開始完全沒有想到這麽細,”我說,“既然重建了現場,那麽問題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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