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法師,”老爺們兒哭喊道,“我們那裏的法師黑啊,全都給買通了。我們這些窮人命苦啊,給別人打了也就白打了。你說現在世道怎麽這麽黑啊?我們沒路子的人可憐啊。”


    “是秦法醫!”我皺了皺眉頭,糾正道,“別說其他的,我看看傷。”


    老爺們兒的頭皮疤痕呈一條細線狀,邊緣整齊,繞了枕部頭皮小半圈。看完我就笑了,又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戲。


    當前的政策規定,因鄰裏糾紛引發的故意傷害致人輕傷的案件,可以調解處理。因為調解賠償金金額的不斷攀升,詐傷(沒有傷裝成有傷)和造作傷(自己製造損傷)的案例也越來越多。這就需要法醫獨具慧眼,準確識別,才能保護案件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這個案件就是一起串通醫生製造假傷的案例,但是做得很劣質。眾所周知,扳手形成的頭皮創口是不可能邊緣整齊的,更不會隻有細線般的寬度。同時,扳手的接觸麵積較小,不可能一次在枕部半周形成長條狀的創口。所以,他頭上的疤痕,是被用手術刀類的銳器切劃延長的。


    “你覺得扳手可以形成你頭上的疤痕?”我問道。


    老爺們兒翻了翻眼睛:“秦法師,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作假?我會作假嗎?我像作假的人嗎?”


    “是秦法醫!”我又皺了皺眉頭,“作沒作假你心裏比我清楚。你的複核鑒定結論,還是輕微傷。”


    老爺們兒張了張嘴巴,憋了半天:“沒想到,秦法師,你們省廳也被他買通了。”


    我冷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隨便你怎麽說吧,我們不求每個人都能滿意,但求問心無愧、客觀公正,你可以回去了。另外,辦案單位,我覺得你們可以以偽造證據罪查一查這個案子。”


    老爺們兒聽我這麽一說,立即紅了臉:“公正個屁!我頭上十幾厘米的疤痕,你們敢做出輕微傷的結論,還不是被買通了?我回去就上網揭發你們!”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靜了,“網上罵我們的不止你一個,虱子多了不癢,送客!”


    “丁零丁零……”


    我皺著眉頭揮揮手:“我要接電話了,送客。”


    辦案人員把老爺們兒拉出了辦公室。


    “現在是八點半,九點之前,到盛世花園工地。”師父在電話裏命令道。


    “這,這個現場怎麽看?”大寶站在積水裏,東張西望,說,“全是水。”


    林濤也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麽看,啥痕跡也沒有了呀。”


    我環顧了四周。雖然積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環境確實是狼狽不堪。各種建築垃圾被大水衝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側被衝垮,順著汙濁不堪的泥水向低處的下水道裏流去。


    積水的水麵已經下降到齊踝深的高度,嬰兒的半具屍體已經露出水麵,隨著水流輕輕地搖晃。除去麵色青紫的慘狀,這個嬰兒像是在搖籃裏睡去似的,五官看起來極為可愛。


    最看不得孩子的離世,我走到嬰兒的旁邊,端詳了一番,心頭湧起無盡的傷感。


    “這是誰家的孩子?”大寶問身邊的王法醫。


    “廢話,”我正感覺胸中發悶,就把氣撒在了大寶身上,“誰家的孩子都知道了,還需要我們來嗎?”


    王法醫點了點頭,說:“是啊,很奇怪,這個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幾個還沒有拆遷的村子,沒有其他人了。可是轄區派出所並沒有接到孩子丟失的報案啊。這麽小的孩子丟了,肯定會第一時間報案的。”


    “你們有什麽看法?”我問。


    王法醫歎了口氣,蹲下身來,拿起孩子的一隻小手,說:“你看看。”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細條狀的擦傷。


    我低頭想了想,走到屍體附近的一個被衝垮了一半的沙堆裏,拿起勘查箱裏的小鏟子,開始挖起了沙子。


    “這損傷是怎麽形成的?”大寶自言自語道,“一條一條呈細條狀,顯然不是虐待傷,也不是和地麵形成的擦傷。”


    經驗豐富的王法醫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說:“秦明的想法是對的。”


    “沙?”大寶推了推眼鏡,說,“哦,是玩兒沙子形成的。不過現在現場破壞殆盡了,想找痕跡不太可能了呀。”


    “這個孩子看起來也就一歲多,走路都走不穩,還會玩兒沙子?”我對剛才莫名的火氣略感抱歉,語氣緩和了一些,說,“而且,你見過小孩子玩兒沙子能把手玩兒出這麽多擦傷的?”


    “就是因為小,才會弄出傷嘛。”大寶不服氣地嘟囔道。


    我沒再吱聲,低頭繼續挖沙。挖了一會兒,我看見了一根白色的細細的帶子。我心頭一緊,扯出來一看,果真是一條孩子的小圍巾。


    胸中的悶氣又在積聚,我隻覺頭皮發麻,雙耳轟轟直響。我說:“埋孩子的地點就在這裏。”


    王法醫點點頭表示認可:“是什麽人這麽禽獸不如?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大寶翻了翻眼睛,終於反應過來:“你們……你們說他是被活埋的?”


    我們從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經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這樣的情況極為少見,因為一般人是不會乖乖就範的,但是這麽小的孩子例外,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醫把屍體挪到一個幹淨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鉗夾開嬰兒的眼瞼:


    “你看,孩子的眼瞼裏有沙子,結膜有充血,說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時候還有眨眼運動。如此看來,手上的細小擦傷,應該是一種緊緊抓握沙子的生活反應。”


    大寶點了點頭。


    我看了看四周,因為地處偏遠,沒有什麽圍觀群眾。我轉頭對轄區民警說:“肅清圍觀群眾,我們就在這裏就地解剖。”說完解剖二字,感覺心中就像有一塊大石壓著,喘不過氣來。用手術刀在這麽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劃,對法醫的心理也是一種摧殘。


    “你說會不會是棄嬰?”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棄嬰一般都是丟棄在福利院或別人的家門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即便因為種種原因丟棄,也都是心痛無比,更沒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說了,棄嬰一般都是剛出生不久就丟棄的,這個孩子都一歲多了,而且穿戴整齊,衣物檔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棄嬰。”


    “如果是一歲多以後發現孩子有病呢?”大寶說。


    “秦明說了,衣服的檔次不差,家境應該還不錯,”王法醫說,“沒有理由不治病卻弄死他呀。”


    “有沒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說。


    我顫抖的手術刀緊貼孩子的小小胸膛,幾次鼓足勇氣,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醫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後抬起手術刀,劃開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膚。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時,一股熱血衝進了我的腦門兒,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這個狗娘養的畜生繩之以法。


    嬰兒的骨骼沒有發育完全,皮膚薄,所以解剖工作進展得比較快。我和王法醫一左一右地站在嬰兒兩旁,動作迅速地檢驗著孩子胸腹腔的各個髒器,在即將結束工作的時候,突然聽到大寶叫了一聲:“別動!你們看,孩子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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