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長仔細望去,感覺似曾相識。


    他轉頭問身邊的環保局幹部:“你見過這麽粗的雞爪子嗎?”


    為了掌握更多的刑偵技能,我被下派到北環縣一個刑警中隊鍛煉了一年。刑警生活雖然斑斕,卻也瑣碎。一年的時間,大多是在調解民事糾紛、抓捕盜竊電瓶車嫌疑人、調查夜間搶包案件中度過的。


    偶爾也會遇到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兒。比如一個女子和丈夫吵架,被丈夫打了一巴掌,一氣之下來刑警隊報案。我們聽完,說這不屬於我們管啊,女子說,家庭暴力不是你們刑警管是誰管?難不成是婦聯管?再比如一個男人跑到刑警隊報案說自己的老婆被拐賣了,我們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氣調查完,才發現是原來所謂的“老婆”早就結了婚,原配丈夫找上門來把她給領回家去了。


    對法醫專業的熱愛,促使我時常去縣局,參加偶然發生的命案的偵破。一個縣城,一年也就幾起命案,破獲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不過可能是我比較臉黑,剛下派過去沒倆月,北環縣城就發生了一起轟動公安部的命案,好在最後也破獲了。1


    1北環縣的案子,參見蜘蛛著《十宗罪4》。


    就這樣,結束了一年的基層刑警生涯,我又回到了廳裏,感覺是又高興又不適應。高興的是,我又可以出勘疑難案件,不用繼續身陷雞毛蒜皮的雜事兒之中了;不適應的是,在刑警隊熬夜是常事,回來後恢複了正常起居,身體反倒不習慣了。


    這一夜,我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時,電話鈴應景地響了起來。鈴鐺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這麽晚,誰啊?你一年不在家,我都不習慣半夜還會有電話鈴了。”


    我一把抓起話筒,倒是心跳得有些興奮:“喂,師父?沒事兒,沒睡呢,好,我就到!”


    “什麽案子啊?”上了車,我問,“這麽急?”


    師父看了看我,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半夜三更了還沒睡覺,在幹嗎呢?你不都回來好些天了嗎,還勝新婚呢?”


    我白了師父一眼,岔開話題:“殺了幾個?”


    “沒殺幾個。”師父正色道,“市局治安部門查地溝油的時候,找到一個雞爪子。”


    “雞爪子?”我一頭霧水。


    “是啊。”師父說,“還是油炸的。”


    無論我怎麽詢問,師父總是笑而不語,隨著車子的顛簸,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這處位於市郊的偏僻廠房。


    “好大架勢啊。”我說。


    電視裏總是會出現一大串警車拉著警笛、閃著警燈呼嘯著去現場的景象。其實那都是導演們的想象而已。如果這麽大動靜去抓捕犯人,連個老鼠都被嚇跑了。我們出現場有個原則就是不能擾民,所以總是偷偷摸摸地來,偷偷摸摸地回。像這樣大規模的抓捕架勢,確實比較少見。


    我們拎著各自的勘查箱,從刑事現場勘查車上跳了下來,突然,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一個拿著麥克風、戴著小眼鏡的人說:“我是電視台的記者,請問你們是法醫嗎?打擊地溝油也需要法醫來嗎?”


    記者的熱情著實讓我嚇了一跳,他把黑乎乎的麥克風使勁兒往我的嘴邊靠。師父打斷了記者連珠炮似的提問,說:“嘿,哥們兒,你是想把這玩意兒塞他嘴裏嗎?”


    記者尷尬地撓了撓頭,我們也趁此機會,跨進了警戒帶。


    廠房內,特警們已經開始對每名犯罪嫌疑人進行搜身、戴銬,準備押解上車。隻有兩名負責人模樣的民警頭對頭地蹲在地上,圍著地上的一個碗,絮絮叨叨。從肩章上看,一個是一級警司,一個是二級警督。


    “你看,這有紋理,會不會是指紋啊?”一級警司說。


    “嗯。”二級警督點了點頭,“這白白的地方,應該是指甲掉了留下的痕跡。”


    “你說,會不會是雞爪子?”一級警司說。


    “看樣子還真有些像鹵味店裏賣的炸雞爪。”二級警督說,“就是粗了點兒。”


    這兩人討論得正投入,猛一回頭,發現師父帶著我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嚇得一個踉蹌:“哎呀媽呀,你們怎麽走路沒聲音的?你們是幹什麽的?”


    師父笑了笑,拿出現場勘查證晃了晃。


    兩名警察站直敬了個禮,說:“陳處長好,久仰大名,今天第一次見到您。”


    “這位是法醫科的秦科長,那位是痕檢科的林濤。”師父介紹道。


    我們分別握手。


    “什麽情況?”師父問。


    “哦,剛才我們大隊打掉一個製造地溝油的犯罪團夥。”一級警司指著身邊的二級警督說,“我們大隊長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泔水桶裏漂著個東西。”


    師父提了下褲腿,蹲在那個放著一根黃油油的東西的碗旁邊,說:“就是這玩意兒?”


    “我們正在分辨它是人的手指,還是雞爪子。”一級警司害羞地一笑。


    “沒分辨清楚就讓我們來?”我嘟囔了一句。


    “廢話。”師父說,“誰都能分辨出來,要我們法醫做什麽?”


    我撓撓頭,蹲下來,看了看碗裏的東西。


    碗裏放著一個黃色的柱狀物,我伸出手指比了比,比我的手指細不少。但是仔細看去,這個物體的表麵雖然有明顯的油炸痕跡,但依稀還能看到紋理。物體的中間有兩個明顯的彎曲將其平分成三段,看上去應該是關節。


    我從箱子裏拿出鑷子,夾起物體看了看:“喲,是不好分辨。說是人的手指吧,太細了點兒、短了點兒;說是雞爪子吧,又粗了點兒。”


    師父說:“如果是個女人的手指的話,被油炸之後,完全有可能攣縮1到這樣大小。”


    1攣縮,一般是指有彈性的肌肉組織因為種種原因持續性收縮。在活體上,可能是藥物所致,而在屍體上,也特指一些毀壞性因素導致肌肉失去張力和韌性,收縮、縮小、縮短。如在火場中,肌肉受熱收縮。


    我聽完頭皮一緊:“油……油炸屍體?”


    師父沒有理會我驚恐的表情,說:“那麽,你告訴我,怎麽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人類的手指?”


    我愣了一會兒,等師父回頭盯著我時,才回過神來:“啊?哦,這個,不難吧?dna檢驗啊。”


    dna檢驗不僅可以進行同一認定,也可以進行種族鑒定。就連植物也是有其獨特的dna的。


    “哦!”兩名警官恍然大悟狀。


    “哦什麽哦,”師父白了他倆一眼,轉頭對我說,“做dna?那我還用問你嗎?”


    這麽多人麵前,被師父輕而易舉問倒,實在是一件非常沒麵子的事情。法醫係的學生在學校的學習精力會比較傾向於法醫病理學,一方麵法醫病理學新鮮刺激,另一方麵它也是法醫最為基礎的學科。而分辨種族,則是枯燥無味的法醫人類學的範疇。


    我迅速地把腦子裏有限的法醫人類學知識翻了個遍,沒有找到相關的知識內容。於是,我隻有一臉害羞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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