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穿著一個平角短褲和一個背心。作為一個副廳級幹部,這一般隻會是一個人在家裏的時候的裝束。


    “死亡時間很清楚了。”我說,“根據胃內容的情況,死者應該是末次進餐後五個小時左右死亡的,死者是六月一日晚上六點半和駕駛員一起吃的晚飯。結合電腦上的文檔建立時間,大概能推算出死者是在一日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死亡的。”


    “十點遭襲,十一點半死亡,很合理。”大寶自言自語。


    “甲床發紺,內髒瘀血。”我切開死者的心髒各心房、心室,說,“心髒裏沒有看見凝血塊,隻有流動的腐敗液體,心血不凝。看來他是窒息死亡的。”


    我們又逐個打開雙側肘、腕關節和膝、踝關節。這些關節處的皮下出血,稱之為約束傷。凶手在行凶過程中,如果有對被害人約束的動作,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幾個關節,隻有控製了這幾個關節,才能控製被害人的活動。


    果不其然,死者的雙側胳膊、腿的對應關節都有明確的皮下出血。


    “說明什麽問題?”我的聲音在防毒麵具後顯得有些沉悶。


    “說明他死前被人約束後捆綁。”大寶的聲音也有些悶。


    我搖了搖頭,說:“一個凶手是沒有辦法對死者的所有關節進行控製的。”


    大寶想了想,然後使勁兒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所以,我覺得凶手應該是兩個人以上!”


    “全身沒有機械性損傷。而且頸部、口鼻腔都沒有瘀血,是怎麽窒息的?”大寶皺著眉頭,再次在屍體全身汙綠色的皮膚上尋找著。


    “誰說沒有?”我指著屍體頸部說。


    屍體的頸部有幾處平行排列的小皮瓣,隱藏在已經膨脹了的頸部軟組織的皺褶裏。


    “這是小劃痕。”大寶說,“劃痕又不能作為形成機械性窒息的依據。”


    “我又沒說這個是導致窒息的原因。”我說,“這些小劃痕,應該是威逼傷。”


    大寶“哦”了一聲:“有約束、有威逼,這凶手難道是在拷問他什麽?”


    “我在考慮怎麽捺印死者的指紋。”林濤插話道,“這手皮一蹭就掉。”


    我看了看死者皺著皮的手掌,嘿嘿一笑,用手術刀從手腕部割了一圈,然後小心地掀起手皮向下褪去。


    死者的手掌皮膚和皮下組織之間充斥著腐敗液體和氣體,變得極易剝離。所以,很快我就把屍體的手皮像手套一樣完整地褪了下來。拿著像橡膠手套一樣的手皮,我又小心地把這“人皮手套”戴在手上,對林濤說:“來吧,指紋板,我來捺。”


    林濤瞪著大眼,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我我我……”


    “你,我什麽?”我笑了起來,“快來捺。”


    拿著指紋捺印板的林濤嘟囔了一句:“你太惡心了,我受不了了……”


    在一旁研究死者麵部覆蓋著的物體的大寶說:“老秦,我看出來了,臉上的這些是衛生紙,好多張呢。”


    【3】


    “這凶手是什麽意思?”大寶很費解,“為啥殺了人,還要費勁兒去找一遝衛生紙蓋在死者臉上?是反映出凶手的心態嗎?可是他為啥不就近用枕巾蓋上?而且他用毛巾被蓋住了全屍啊,為啥還要費勁兒用衛生紙先蓋臉?不可理解,不可理解。”


    我也覺得很納悶,拿著那一遝被大寶取碎了的衛生紙,拚接在一起,翻來覆去地看著。衛生紙貼在麵部的一麵在口部的位置有破損,但是破損並沒有貫通這一遝衛生紙的全層;衛生紙的外麵則是完整的皺褶痕跡。


    突然我靈光一閃:“我們不是沒有找到死者窒息的方式嗎?原來是這個。”


    “哪個?”大寶和林濤同時問道。


    “貼加官。”我說。


    “貼加官”,是古代的一種刑罰方式,一般用於對犯人刑訊逼供。司刑職員將預備好的桑皮紙蓋在犯人臉上,並向桑皮紙噴出水霧,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在犯人的臉上。司刑人員會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如果犯人不交代,會繼續貼下去,直到犯人點頭願意交代。若不願意交代,犯人即會窒息死去。若交代,撕下來的桑皮紙幹燥後凹凸分明,猶如戲台上“跳加官”1的麵具,這就是“貼加官”這個名稱的由來。


    1舊時戲曲重大演出的開場儀式。所扮人物係道教神仙“天地水”三官中的“天官”,因向觀眾展開的條幅上寫著“天官賜福”“加官進祿”等吉祥祝詞,故稱“跳加官”。跳加官的人物臉上往往戴麵具。


    “死者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損傷,”我說,“但是臉上有這麽一遝衛生紙。衛生紙靠近麵部的一麵有破損,我分析是因為衛生紙受潮後貼在死者臉上,死者會用口唇和舌頭的運動頂破紙張來試圖呼吸。但凶手繼續貼下去,直到貼到這十幾二十張,死者無法頂破衛生紙從而窒息死亡。”


    大寶和林濤都點頭同意。


    “貼加官是古代刑訊逼供的方式。”我說,“難道凶手想從這個副市長的嘴裏得知什麽訊息嗎?”


    “他是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長,”在一旁陪同我們進行屍體檢驗的沈支隊說,“沒什麽特權,也沒什麽能夠牽涉到別人重要切身利益的秘密啊。”


    “說不準是劫財呢?”林濤說。


    “不會。”沈支隊說,“死者家裏的門窗完好,沒有被侵入的痕跡。而且,家裏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怎麽看都是報複殺人,不可能是侵財殺人。”


    “門窗完好?”我說,“那應該是熟人作案了?不然半夜三更,副市長怎麽可能給好幾個陌生人開門?”


    沈支隊麵露難色:“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市委要求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不就是個秘書長嗎?”大寶說,“把自己當成是女特工了吧?”


    “收工吧。”我這一天累得夠嗆,“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都搞清楚了,而且我們也知道是熟人作案,凶手兩人以上,對死者有約束和威逼。而且凶手還可能是想從死者的嘴裏知道些什麽,這些已經足夠了。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林濤帶回去明天仔細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證據。”


    林濤搖著頭,一臉失望:“沒戲,膠帶邊粘著紗布纖維,凶手是戴手套作案的。”


    回到賓館,我顧不上時間已晚,迫不及待地撥通了省城市局法醫科胡科長的電話。我承認自己在這個副市長被殺案中難以集中精力,罪魁禍首就是那起發生在省城的蹊蹺的碎屍案件。


    “胡老師,怎麽樣?”我問,“案件有什麽進展嗎?”


    電話那頭是胡科長疲憊的聲音,背景音是個厚重的男聲,看來他正在熬夜參加專案會。


    “毒物檢驗證實了我們的推斷。”胡科長說,“死者的尿液裏檢出了毒鼠強代謝成分,死者死於毒鼠強中毒。既然被碎屍,我們初步判斷是一起投毒殺人碎屍案件。”


    “我關心的是那第十一根手指頭。”我說,“是不是兩個人的?”


    胡科長“嗯”了一聲:“所有的屍塊都確定是一個人的,就那根手指頭確定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男人的。”


    我拿著手機,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翻看著碎屍案件的照片。臨來青鄉市之前,我拷貝了全套照片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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