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得了。”陳支隊長說,“今天早晨,他上班後,聽見浴室水聲,就到了浴室準備偷窺,但發現門是虛掩的。他進入浴室後被嚇了一跳,但是很快恐懼就被色心取代了,於是他首先是去把浴室門從裏麵插上,怕被早來的職工發現,這時候他留下了在插銷上的指紋。然後他去猥褻了屍體。因為怕我們在屍體上發現他的指紋,他臨走前把屍體的正麵翻到了水裏。”


    “那麽重的腐敗味兒,虧他還有那心思。”大寶做惡心狀。


    “你得理解一個老光棍。”一個偵查員想活躍一下氣氛,被陳支隊長瞪了一眼,咽回話去。


    “可是,他說的是實話嗎?”林濤說,“測謊隻能參考,不能作為定案或排除的依據啊。”


    “你們確定了六月二十七日晚間凶手作案的。”陳支隊長說,“我們在抓劉傑的時候,就派出去一個組,對他進行了外圍調查。六月二十七日一整夜,劉傑都在青鄉市一線天網吧裏上網。從二十七日下午五點至二十八日上午十點,有監控錄像做證。二十八日中午開始,劉傑就在家裏睡覺,他的家人和鄰居可以證實。他確實沒有作案時間。”


    “我就說嘛,這個案子的證據有問題。”林濤顯得很淡定,“現在果真是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不是劉傑作的案。”


    “他這何止是侮辱屍體!他這是破壞現場!妨礙公務!”我氣得滿臉通紅。


    “行了行了,”林濤說,“趁著還有幾個小時才天黑,咱們還是返回去殯儀館吧。你們稍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件工作服,把這件襯衫換了。”


    【3】


    “大意了。”在開往殯儀館的車上,我有些自責。原本以為證據確鑿的事情,卻來了個驚天大逆轉。不過通過這麽一鬧,我更清楚證據這兩個字的深層次含義,它絕對不隻是一枚指紋或一張dna圖譜,它包含了一種意識,一種思維。


    兩具屍體的樣貌在我的腦海中翻轉,我卻一直想不起來她們的損傷形態,這就讓我萌生了一種趕緊到達殯儀館的衝動。


    解剖室裏,兩具屍體的裹屍袋已經被拉開,屍體安靜地躺在兩張解剖床上,身上的水漬已經陰幹。我們決定先檢驗現場蜷縮在牆角的黑發女子,據辦案單位介紹,她叫黃蓉。


    “郭靖知道了,一定很傷心。”林濤一本正經地拿著相機“哢嚓哢嚓”地閃個不停。


    大寶蹲在解剖台的一端,用手術刀一下一下地刮去死者的頭發,一邊還哼唱著“獅子理發”。


    “嚴肅點兒行不?”我按照常規屍表檢驗的步驟,沿著死者的頭麵部、頸部、胸腹部、四肢,對屍體進行屍表檢驗。尤其是頭麵部的屍表檢驗最是需要仔細,比如眼瞼、口唇黏膜,都是法醫需要重點檢驗的部位。


    “腦袋上好多創口啊,”大寶說,“頭發不好刮。”


    法醫也應該是一名好的理發匠,當然,我們隻會剃光頭。為了防止頭發掩蓋住損傷的可能性存在,法醫檢驗屍體時必須將屍體的全部頭發都剃去,有的法醫習慣使用手術刀剃發,有的也會購買一些專業的剃發刀。有些死者家屬覺得剃發是對死者的不尊重,還發生過攻擊法醫的事件。


    如果頭皮上有多處創口,那麽法醫的剃頭工序就會顯得比較艱難,不能破壞創口的原始形態,又要將創口交叉處遊離皮瓣上的頭發剃除幹淨,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瞼球結合膜蒼白,口鼻腔無損傷。”我沒有回答大寶的話,對屍表進行常規檢驗。


    林濤拿著相機,在一旁審視剛才拍攝的照片,說:“怎麽感覺這姑娘的鼻孔好黑啊。”


    聽林濤一說,我趕緊拿起止血鉗撐開死者的鼻孔:“喲,你別說,真是異常地黑。”說完,我用棉簽伸入死者鼻孔擦拭了一圈,白棉簽進,黑棉簽出。


    用同樣的辦法檢驗了另一名死者謝林淼的鼻腔,同樣反應。


    “這是什麽情況?”林濤問。大寶也探頭過來看。


    “沒道理啊。”我說,“浴室是個非常幹淨的地方,地麵也都是瓷磚,怎麽會有這麽多汙漬進入鼻腔?”


    “死者的麵部部分都應該是浸在水中的。”大寶說,“難道是死者下礦了?臉很髒?水隻衝洗掉了麵部的汙漬,而沒能衝洗幹淨鼻腔裏的?”


    “十六歲的女孩,又是做公關的。”我說,“下礦?你覺得可能嗎?”


    “那肯定是這倆孩子不知道做什麽遊戲,所以把臉弄髒了。”大寶翻著白眼思考著。


    “我覺得不可能,難道你不知道臉對一個年輕女子的意義所在嗎?”林濤說。


    “你們說會不會是犯罪分子幹的?”我拿起死者的雙手看了看,又說,“死者全身其他地方沒有發現黑色的汙漬,手指甲裏也是很幹淨的。即便是犯罪分子幹的,他也隻是把死者的臉弄髒了。”


    “關鍵是這些汙漬是什麽東西?”林濤說。


    我點點頭:“對,這個很關鍵,馬上送去市局進行微量物證檢驗。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這邊繼續。”


    粗略檢查完屍表,我剪掉了兩名死者的十指指甲,並開始準備棉簽,對死者的口腔、生殖器、肛門進行擦拭。對女性屍體提取上述檢材也是法醫在屍體檢驗過程中的常規程序,尤其是疑似強奸案件,這些步驟就更加重要。


    “即便是被水長時間浸泡,我們依舊不能放棄提取到生物檢材的……”我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怎麽了?”大寶的剃發任務還沒有完成,聽見我突然停頓,站了起來,伸展了一下蹲得酸痛的腰腿。


    “這是什麽?”我一手拿起放大鏡,一手捏住黃蓉的麵頰。


    黃蓉的屍僵已經基本緩解,顳下頜關節已經鬆弛,被我這麽一捏,她的口腔就暴露在視野中。


    我的放大鏡照在她下牙列的中央,那裏有一根毛發。


    “這有啥好奇怪的。”大寶說,“你忘了嗎,她的頭部有好多鈍器創口,就有可能有頭發的截斷,截斷了就有碎發,而且當時她是側臉蜷縮在現場的,頭發蓋住了麵部,在屍體移動後,有些碎發進入口腔,很正常啊。”


    我撥了一下死者口腔內的“碎發”,說:“可是這是陰毛啊。”


    陰毛和其他部位毛發是有明顯的形態差別的。陰毛色黑、質硬、卷曲,且橫截麵呈扁平狀;頭發色黑、質地相對較軟、卷曲度一般較小,呈圓柱狀;腋毛色黃、質地軟,卷曲,呈類圓柱狀。法醫必須具備迅速辨別各部位毛發形態的能力,這是法醫人類學的一個內容,對於現場勘查高效提取到有價值的物證有積極作用。


    “陰毛也正常。”大寶咧了咧嘴,“我家衛生間浴室地麵上就有好多,水一流動,恰巧進了口腔,正常!”


    我用止血鉗夾住黃蓉口腔裏的毛發,拽了一下,說:“不會。這毛發是夾在牙縫裏的!”


    解剖室裏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邪惡地思考著。


    “幸虧女法醫少,不然這些事兒還真不好在一起討論。”林濤笑著說。


    “哦!我知道了!是那樣!”大寶後知後覺地叫了出來。


    我沒理大寶,小心翼翼地鉗出毛發,借助無影燈的直射觀察著:“好像有毛囊。哈哈,有毛囊!”


    毛發的一端是毛囊。帶有毛囊的毛發是可以檢出毛發所有人的dna的,不帶毛囊則無法做出。所以一根有毛囊的毛發和一根無毛囊的毛發對於法醫來說,意義有天壤之別。


    剛剛把擦拭鼻腔的棉簽送到市局微量物證實驗室的偵查員此時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地跑回解剖室,看見我們正在對著一根毛發傻笑,說:“是不是,我又得跑一趟?”


    “隻要能破案,你的辛苦不會白費。”我笑道。


    兩名死者的損傷驚人地相似,都是後枕部有數十道鈍器創口。黃蓉的雙膝有一些皮下出血,除此之外,兩人的體表都沒有其他的損傷痕跡。沒有約束傷、沒有抵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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