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趕緊去殯儀館吧。”胡科長說,“再晚,我們就真的要幹到天亮了。”


    “我留下來繼續看痕跡。”林濤說,“你那邊有什麽情況,來個電話。”


    “那我留下來看電路和監控吧?”大寶最近對電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點點頭,和胡科長、王法醫走下了樓梯。


    “胸口怎麽會有一個創口?”我用紗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經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說。


    “屍體在遇火後,會導致皮膚收縮,一旦超過了張力限度,就會產生皮膚創口啊。”胡科長說。


    火災現場的屍體,有時會出現很多疑似外傷的痕跡,引起死者家屬的誤會。比如胡科長所說的情況就很常見,死者家屬會認為死者被他人用銳器所傷。再比如,死者死亡後,因為高溫作用,顱骨會發生骨折,硬膜外會出現大血腫,讓人誤會成死者頭部生前遭受過重物打擊。其實不然,這是火場屍體上常見的現象,被我們稱為“熱血腫”。


    “如果是張力過大引起的創口,應該是沿皮紋方向。我總感覺這個創口不是沿著皮紋的。”我說,“可惜皮膚燒灼得太厲害了,一來無法看清楚皮紋方向,二來看不清創口內部有無生活反應存在。如果是死亡後皮膚縮緊引起的創口,肯定不會有生活反應。”


    “討論那麽多沒有用。”胡科長笑了笑,說,“解剖了以後,搞清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早在三國時期,吳國某縣縣令張舉就曾經通過燒豬的實驗,來分辨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張舉燒豬”這一次成功的現場實驗,被後人廣為傳頌。辨別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主要是通過死者呼吸道內是否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征”以及煙灰炭末來判斷。現代科技還可以通過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檢驗來予以分辨。


    要檢驗死者的呼吸道,法醫通常會采取一種被俗稱為“掏舌頭”的辦法來進行。法醫在聯合切開死者胸腹部皮膚、取下胸骨後,沿著死者的下頜下緣切開肌肉,然後從下頜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頭,然後一邊用力下拽,一邊用手術刀切開連接的筋膜。這樣的辦法不僅可以完整取下舌頭、會厭、喉頭、食管、氣管,往下繼續分離,甚至可以取下全套髒器。


    這樣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檢驗時,是最為方便的取髒器方法,在無須病理檢驗時,很多法醫並不使用,以免給在一旁見證的死者家屬或見證人過大的心理刺激。


    火場中的屍體,皮膚因為過火而變得十分堅硬,分離皮膚對於法醫來說是一件力氣活兒。我們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開之後,三個人已經揮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個小裂口!”我叫道,“皮膚可以因為燒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會。”


    胡科長和王法醫連忙湊過頭來看。胡科長說:“是啊,確實有個小裂口,不會是我們解剖的時候,手術刀碰的吧?”


    法醫在解剖時,鋒利的手術刀尖可能會形成額外的損傷,尤其是弄傷了不易觀察是否存在生活反應的組織,有時候會給檢驗鑒定帶來一些分辨的難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創口是不是我的失誤,我避開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開了心包,心包裏全是積血。


    “看來不是我的失誤。”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說,“心髒也破裂了。如果是手術刀碰的,心包內的出血不足以將心包填塞,所以應該是心髒被刺後,反射性驟停。這管子血,趕緊送市局毒化部門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這樣看,現場沒有能夠導致心髒破裂的銳器,”胡科長說,“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電隻是巧合。”


    “掏舌頭”完畢,死者的呼吸道內幹幹淨淨,毫無充血和煙灰炭末痕跡。


    “死者死於心髒破裂。”胡科長說,“死後焚屍。小王你留在這裏縫合,我和秦科長趕去市局臨時指揮部,要求馬上成立專案組。”


    【3】


    “什麽?命案?”林濤最先做出了反應。


    幾名女刑警看到林濤驚訝的表情,捂著嘴竊笑。


    “是的,”我說,“死者心髒有一裂口,應該死於心髒破裂。檢驗全身,未見其他損傷,也未見任何生前燒死的征象。”


    “理化初步檢測,死者心血中沒有一氧化碳。”理化室負責人插話道。


    “說明起火前,死者已經死亡。”我補充說。


    “可是經過初步現場勘查,我們痕跡檢驗部門在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林濤說,“除了一樓地麵有幾枚殘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覺實在不像命案。”


    “現場過火,凶手動作簡單,”我說,“這一係列因素決定了這個現場的痕跡物證會很少。”


    “不對吧,”陳副局長被電話從床上喊醒,一臉倦意地癱在專案指揮部的主座上,“心髒破裂沒有血跡噴濺出來嗎?”


    “心髒不同於動脈。”我說,“心髒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們認為死者心髒被刺後,心搏驟停,所以不會有太多噴濺出的血,但是多少也應該有一些。不過現場被火燒、被水澆,我們沒有發現,也很正常。”


    “這個小區安保完善,為什麽監控組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過來?”陳局長說。


    “監控組還在努力看,但確實沒有發現。”主辦偵查員說,“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我抬腕看了看表,時針已經指向淩晨四點。


    “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說,“等天亮了,我和林濤再去現場看一看。”


    陳局長點點頭,說:“你們辛苦,先休息,偵查部門連夜開展外圍調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齊峰當晚的活動情況、接觸人的情況以及電話聯係人的情況。還有,相關的理化、dna檢驗明天上午必須出結果!”


    這段時間,我連連出勘現場,筋疲力盡,人已處於疲勞到崩潰邊緣的狀態,一聽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蟲更是爬上身來。


    胡科長接完電話,從專案組走了進來,說:“怕是我們也休息不了了。”


    “怎麽了?”林濤問。


    “龍番大學的校園清潔工剛才在清掃校園的時候,發現在學校一個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屍體。”


    “你們去吧。”我說,“我實在太困了,我要睡兩個小時。”


    “可是,”胡科長一臉凝重,“我們出現場的法醫斷定,這具屍體,和‘六三專案’有關。”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專案組文縐縐地稱為“六三專案”。這起案件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動靜了,現在又發現了新的線索,整個會議室裏都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味道。


    陳局長果斷下達命令:“這個會議室裏所有參加‘六三專案’的人員,全部趕赴龍番大學;通知所有‘六三專案’的專案組成員起床。董齊峰的這個案件,辦公室馬上從分局刑警隊抽調人手、介紹情況,繼續開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長看著我說。


    我早已被胡科長說出的“六三專案”四個字驚得清醒,我使勁兒地點點頭,說:“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幾十年後,我有的是時間睡覺。”


    當我們趕到龍番大學時,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園裏靜悄悄的,這個被學生們用作戀愛場所的小樹林,已經被警戒帶圍了起來。勘查人員正在小樹林裏忙碌著。


    “我趕到時,屍僵剛剛在大關節開始形成。”值班法醫孫勇說,“初步推斷,死者應該是死亡五小時左右。”


    “我現在比較關心,你們為什麽認為這和‘六三專案’有關?”我看了看遠處的屍體,很完整,沒有被分屍。而“六三專案”的兩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殘忍分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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