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們還是去殯儀館看屍體吧。”我朝袋子裏看了一眼,趕緊又合緊了袋口。


    “為啥?”大寶說,“袋子裏有金子?”


    我朝十米外圍觀人群的方向使了個眼色,說:“估計死者家屬這會兒已經到了,而且有這麽多圍觀群眾。屍體狀況不太好,所以還是別看了,影響太惡劣。”


    大寶會意地點了點頭,說:“光看腳,我還以為屍體沒有腐敗呢。”


    “沒腐敗哪來這麽多臭氣?”林濤在一旁捂著鼻子。


    我對等候在警戒帶外的殯儀館工作人員招了招手說:“直接把蛇皮袋裝在屍袋裏吧,能裝得下,是小孩的屍體。”


    當我們脫下手套,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對中年夫婦從人群中撲了出來,女子哭喊著:“你們是法醫嗎?那是我的兒子嗎?是嗎?求求你們告訴我。”


    喪子之痛可以讓一個人發瘋。


    我搖搖頭,說:“大姐你冷靜點兒,我們需要dna檢驗才能確證死者的身份。”


    “不要檢驗,我看看就知道了,我能認出來。”中年婦女的目光繞過我,朝幾名正在工作的殯儀館工作人員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大姐別衝動,你過去也認不出來。”大寶也幫著勸說。


    “我兒子我怎麽會認不出來?”婦女一臉淚痕,“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他才十一歲,十一年了,我們都沒給他吃過好的穿過好的,天天打他罵他逼他學習,我悔啊,我悔死啦。”


    一番話把身邊的漢子說得號啕大哭。


    “我去看看吧。”漢子強忍抽泣,“這孩子隱睾,隻有一側蛋蛋,好認。”


    “還是別去了。”我朝正在發愣的殯儀館工作人員招手,讓他們趕緊把屍體運走。


    “老天啊!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啊,有什麽仇衝我來啊,為什麽要傷害我的孩子!”漢子看著殯儀館的人運走屍體,忍不住麵朝天空,淒聲吼道。


    “哎呀。”林濤被剛剛從蛇皮袋裏拉出來的屍體嚇了一跳。


    “怎麽會腐敗成這個樣子?”江法醫也皺了皺眉頭。


    眼前的屍體確實出乎了大家的預料,誰都沒有想到,在屍體被包裹的狀態下,五天就腐敗成了這個樣子。因為鮑光敏身材孱弱,皮下組織薄,所以經過腐敗,很快就暴露出了白骨。整個麵部有一半已經白骨化,剩下的半個頭皮軟塌塌地覆蓋在頭部。屍體的右側肋部也暴露出了肋骨,透過肋骨間隙,還能看見紅森森的內髒。


    四肢腐敗得也很嚴重,幾乎都已經呈現出墨綠色的改變。雙手及右足的表皮已經將近脫落,露出白綠相間的皮下組織。


    屍體腐敗嚴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蒼蠅和蛆的啃食。整個屍體幾乎都被蛆覆蓋了,所有的蛆都在有規律地蠕動,遠遠看去,仿佛是屍體在動,這個情景猶如在空中俯視地麵上的萬馬奔騰。


    “奇了怪了,”大寶說,“為什麽隻有左腳沒有腐敗?”


    屍體的左腳從踝部上方五厘米的位置開始,腐敗程度出現了明顯的偏差。踝上腐敗嚴重,和屍體其餘部位的腐敗程度相符;踝下則是一隻新鮮屍體的腳。這個腐敗程度的偏差之間,形成了一道筆直的分界線,就像是穿了襪子的襪口勒痕一樣。


    “會不會是因為足部的皮下組織少?”江法醫說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對,他的右腳腐敗得也很厲害。”


    “那就是之前屍體穿了襪子?”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不會,即使是穿襪子,也不會出現這麽明顯的腐敗程度差異。”


    “是啊。”林濤插話道,“我都知道,腐敗程度即便在身體不同部位有差異,也應該呈現出一種漸變式的改變,但是這個屍體好奇怪啊,居然有這麽明顯的分界線。這說明了什麽呢?”


    我想了會兒,說:“我覺得這應該和屍體上為什麽有這麽多蛆聯係起來看。”


    “從蛆的長度來看,死者確實是死了五天左右,這和他的失蹤時間不矛盾啊。”大寶說,“不過我確實沒見過野外屍體上有這麽多蛆。”


    “這不僅僅是野外屍體的問題。”我說,“屍體被床單包裹,然後又被蛇皮袋包裹,然後又被絲巾纏繞袋口,這麽嚴密的包裹下,蒼蠅是怎麽進去的呢?既然蒼蠅進不去,為什麽會下這麽多蛆卵呢?既然沒有蛆卵,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蛆呢?”


    “是啊。”大寶順著我的話往下說,“既然不會有這麽多的蛆,為什麽我們能看到這麽多的蛆呢?這一定是幻覺,一定是。”


    我用肘部戳了大寶一下,說:“嚴肅點兒好不好。你沒看到死者家長剛才哭成什麽樣了?這孩子多可憐啊,我們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你剛才說,要把腐敗分界線和蛆聯係起來看,怎麽看呢?”還是林濤容易抓住重點。


    “是啊。”大寶吐了口酸水,說,“別賣關子。”


    我搖搖頭,說:“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說。”


    “各位老師,”江法醫咽了口唾沫,還是說出了難言之隱,“我們能不能去外麵解剖?局裏沒有雇用專門打掃解剖室的人,所以完事兒了,還得我們打掃。這麽多蛆,如果全弄到解剖台上,我們打掃不幹淨。”


    “那怎麽行?”大寶說,“外麵沒水,蛆也弄不掉啊,再說了,即便有水,衝得滿地都是,殯儀館的管理人員還不得和你拚命?”


    “去外麵再說吧。”我說,“解剖室裏的排風也不行,解剖個把小時,我們都得暈。”


    我們四個人圍著放在殯儀館火化間外的運屍車愣了五分鍾,沒有想出什麽好的辦法來清理屍體上的蛆。這麽多蛆的幹擾,肯定會影響我們的解剖工作。還是韓亮比較聰明,從背後遞給我們一個勺子和一個碗。


    “我去,哪兒來的碗?”我說,“你真是在哪兒都能找得到碗啊,殯儀館都不例外。”


    韓亮笑了笑,說:“碗與挽同音,所以我們國家有在家人去世後,用碗來回禮的習慣。既然這樣,殯儀館的門口怎麽可能沒有賣碗的?”


    我點頭讚許。


    時間已經不早了,不容我們再這樣磨蹭下去。於是我拿起勺子和碗,一勺勺地把蛆舀進碗裏。等一碗蛆裝滿了,再拿去焚燒堆裏燒掉。


    我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淡定,其實我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抑製住從胃裏翻湧而出的酸水。我微微一笑,說:“我從來不殺生的,今天還真是殺了不少。”


    而大寶則是愣愣地看著我端著碗往返於運屍車和焚化爐之間,幽幽地說了一句:“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吃米飯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看了看手中端著的一碗蛆,說:“我也不吃米飯了。”


    屍體的表皮已經腐敗殆盡,而皮下組織又非常滑膩。戴著橡膠手套的我們甚至無法牢牢抓住屍體的胳膊,這給我們的解剖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死者是全身赤裸的,我們首先檢查了他的生殖器。


    “確實隻有一側睾丸。”大寶說,“看來死者就是鮑光敏無疑了。”


    “是啊。”我說,“現場有他的手機,死者年齡相符,加之這個特征,基本可以確定屍源了。林濤,你電話通知一下偵查部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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