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寶使勁兒點頭,“我們可不想和你一樣跑這裏來看檔案。”


    我感動地看著這兩個兄弟。以我現在的狀況,除了師父,恐怕隻有這兩位才是最信任我的人了。我說:“這幾天晚上我就睡這兒了,你們晚上沒事兒的話,就來陪我一起研究案子吧。”


    看著兩人悄悄地離開,我的心裏又像是被打倒了五味瓶,如果不是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我現在會不會崩潰?


    強大的“適應閾”又發揮了它的作用。各種非正常死亡案例卷宗很快把我拉到一個沒有雜念的境界裏去,我甚至開始統計每年全省非正常死亡和命案的大概數字,以及各類案件所占的比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一個幾千萬人口的省份,每年非正常死亡居然有七八千起。其中交通事故占了一部分比例,然後就是自殺和猝死,再然後就是一些災害事故。其中自殺的卷宗看起來最有意思,法醫要通過各種損傷形態或者痕跡來排除他殺的可能。


    比如一起案件中,僅看照片,死者的頸部有一個巨大的切口,怎麽看都和“六三專案”裏死者被割喉的那種感覺一樣,但是法醫判斷是自殺。理由是死者的周圍布滿了噴濺狀血跡,沒有一點兒空白區。如果是有人在她身邊割喉的話,血跡噴濺在空中的時候,就會被凶手的軀體阻礙,從而會形成一個血跡的空白區。沒有空白區,說明死者的身邊沒有有形的人體。而且死者的高領毛線衣領口被翻了下來,殺人的話,絕對不可能還翻領子。


    省廳的法醫一般隻出勘疑難命案,所以對形形色色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勘查,比基層法醫要少得多,經驗也少得多。我終於知道了師父的良苦用心,讓我利用這一段時間,好好地查漏補缺。


    除了災害、意外和自殺以外,還有一些沒有破獲的命案積案。今年來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以後,刑警部門的大部分精力都是在偵破命案上,命案破案率也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所以我看到的沒有破獲的命案很少,而且一部分是明確了嫌疑人,隻是嫌疑人還沒有到案而已。但也有些命案幾乎沒有了任何線索,所以我猜測專案組也就放棄了。


    今年的卷宗我從後往前很快翻完了一遍,時間也接近淩晨兩點。


    很多恐怖小說都把淩晨兩點當成一個恐怖事件發生的節點,在這個時間通常會有一些詭異的事情發生。我看完表以後,這樣想著,然後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眼前的卷宗是今年年初發生的一起棄嬰案件,發生在龍番市。準確地說,是嬰兒病死後,被拋棄屍體的事件。照片裏是一個路邊的垃圾桶,垃圾桶的一側放著一個繈褓。繈褓的外麵有一根脫落的繩索,是因為布麵光滑而脫落的。


    我翻到下一頁,是嬰兒屍體的照片。屍體上沒有損傷,口鼻部和頸部皮膚都是完好的,但屍體麵色發紺,很有可能是疾病死亡。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吸引我,反倒是嬰兒雙側大腿上的痕跡吸引了我。


    我再次下意識地抬腕看表,時針恰巧指向淩晨兩點整。


    這個詭異的時間裏,終究還是發生了詭異的事情,但是坐在檔案櫃旁邊的我,並沒有任何恐懼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興奮。


    因為我發現的這個痕跡,很有可能成為“六三專案”破案的最有利線索。


    【3】


    嬰兒的大腿兩側,有很多勒痕,是死後形成的。說明嬰兒死去後,拋棄他的人想用一根細繩來固定他的雙腿,方便拋棄。但是因為大腿軟組織豐厚,彈性強,所以幾次捆紮都脫落了,形成了有特征性的軟組織壓痕。


    除此之外,嬰兒的大腿外側有死後銳器劃痕。這是用刀在雙腿外側割的痕跡,但是因為棄嬰者下不去手等種種可能的原因,隻是劃破了腿部皮膚,並沒有傷及肌肉。


    “為什麽要割大腿?”我一個人在檔案室裏自言自語,房間裏傳來了我的回聲,“割槽捆綁!”


    我認為棄嬰者因為多次捆綁未果,所以想用這種辦法來固定住嬰兒的雙腿,方便拋棄。這種手法,和“六三專案”前幾起被碎屍的屍塊的捆綁手法完全相同。會不會是一個人所為?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了整本卷宗。


    這個事件的出勘法醫是龍番市的老法醫鄒書文,他在處置完這起案件後兩個月退休了,所以其他法醫並不知道這起案件的細節,在發現割槽捆綁的時候,也沒人能夠聯想起這起棄嬰案件。


    鄒法醫對屍體進行了局部解剖,並且對嬰兒的心髒進行了病理學檢驗。病理檢驗報告的結果是:先天性三尖瓣下移畸形。三尖瓣下移畸形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心髒畸形。本病三尖瓣向右心室移位,主要是隔瓣葉和後瓣葉下移,常附著於近心尖的右心室壁而非三尖瓣的纖維環部位,前瓣葉的位置多正常,因而右心室被分為兩個腔,畸形瓣膜以上的心室腔壁薄,與右心房連成一大心腔,是為“心房化的右心室”,其功能與右心房相同;畸形瓣膜以下的心腔包括心尖和流出道為“功能性右心室”,起平常右心室相同的作用,但心腔相對較小。常伴有心房間隔缺損、心室間隔缺損、動脈導管未閉、肺動脈口狹窄或閉鎖。可發生右心房壓增高,此時如有心房間隔缺損或卵圓孔開放,則可導致右至左分流而出現發紺。


    因為可以排除其他死因,雖然這種疾病患兒大多在十歲左右死亡,但結合嬰兒的發紺表現,法醫判斷死者就是因為這種先天性心髒疾病突發,未經有效搶救而死亡。


    這是一起拋棄病死嬰兒屍體的事件,不是命案。辦案單位經過一些調查,並未查到相關線索,所以就這樣結案了。


    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包裹嬰兒的繈褓,都保存在龍番市公安局物證室,未經dna檢驗。


    我興奮不已,拿起電話想找林濤和大寶,但一想他們今天也挺累的,肯定睡著了,明天再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吧。


    我興奮的理由不是因為我的冤情就要得雪了,而是因為這一起壓在所有專案組民警心頭的大山,總算在這一次不經意翻閱檔案的過程中,露出了曙光。


    因為疲憊,我不知不覺地躺在檔案室連排椅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我撥通了大寶和林濤的電話,分別和他們兩人敘述了我昨晚翻閱檔案的發現。林濤難掩心中的興奮,大寶則呆呆地問:“啥意思?”


    林濤和大寶已趕赴“六三專案”專案組,把這一發現及時上報給專案組,並且提出要求,提取當初棄嬰案的相關物證,及時送往省廳進行dna檢驗。


    在送完物證後,林濤和大寶趕來檔案室,和我一起翻起了檔案。


    “即便掌握了嫌疑人的dna那又怎樣?”大寶說,“龍番市一千萬人口,怎麽查?一般情況下一個數千人的小鎮子想用dna做排查都不太可能,更何況一個省會城市?”


    “不可能利用dna作為排查依據。”我說,“dna隻能是一個甄別依據。一個dna檢材檢驗成本一百多塊錢呢。”


    “所以說啊,”大寶說,“我們現在需要解決的是,如何迅速找到這個嫌疑人的藏身之所或者發現他常去的地方。”


    “我倒是覺得先刻畫犯罪分子特征,才比較靠譜。”林濤說。


    我點頭說:“讚同!至少這個人心理變態、心狠手辣,而且很可能被公安機關打擊處理過,所以才挑釁警方。”


    林濤說:“我看啊,是和你有私仇吧,才會偽裝法醫手法,然後弄了你的dna。不過你小子要是真沒問題,他怎麽弄得到你的dna的?”


    我漲紅了臉說:“我絕對行得正坐得直,問心無愧!”


    “我和韓法醫曾經爭論過,凶手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寶做苦思冥想狀說道,“現在我倒是很認同凶手是個女人。”


    “哦?”我說,“那你說說看,有什麽依據嗎?”


    大寶說:“韓法醫之前說的有道理,凶手有分屍的動作,但是砍擊力度不大,不像是男性所為。加之每起案件都是先投毒再殺人,這種手法很像是女性的手法。”


    “你說的不還是那些依據嗎?你開始不認可韓法醫的看法,現在認可了?”我問。


    “可是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你曾經和我們說過,看係列案件,就要把每一起案件串聯起來看。”大寶說,“這個係列案件的一個重要關聯,就是前四起案件死者都是男性。”


    我陷入沉思,林濤則說:“可是最後一起是女性,這就不能算是關聯條件。”


    大寶說:“你想想,一般什麽人才能輕易騙得對方喝下有毒的酒或水?要麽是熟人,要麽是色誘。這四名死者互相之間都沒有任何關聯,這幾個月來,偵查員的主要偵查方向就是這幾個人的社會關係有沒有交叉,查到現在沒查出一點兒關聯,說明他們之間沒有互相熟悉的人。那麽就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色誘!”


    我拍了一下桌子:“大寶平時暈乎乎的,但是他的這個分析我非常認同!隻是,最後一個死者是女性,這個不太好解釋。”


    大寶從包裏掏出一遝資料,說:“這是最新的調查結果,最後一名死者,是同性戀!”


    我和林濤都愣住了,這一調查,確實是證實大寶的理論的最好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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