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種鞏膜黑斑是極少會出現的。主要原理是:人體死亡後,因為眼瞼沒有閉合,環境幹燥,造成眼部鞏膜水分迅速喪失,喪失水分的鞏膜會變得很薄,鞏膜下方的脈絡膜的色素就會顯現。其實不是沒有白眼珠,而是白眼珠下麵的色素暴露出來,看起來整個眼球都是黑色的。”


    “這樣可以反推出,死者就是死不瞑目啊。”大寶說。


    “死亡時候眼睛正好是睜開的,死後眼瞼也可能是睜開的。這個我聽老秦說過,不代表什麽。”林濤說,“不過,你剛才說,鞏膜黑斑的形成原理是因為環境幹燥。可是這是一具水中的屍體啊!水中怎麽能叫作環境幹燥?”


    “問得好!”我說,“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先看看屍斑。”


    我和大寶合力,把屍體翻來翻去,觀察屍體上主要集中在腰部以下的屍斑。


    “我聽你說過,水中屍體的屍斑不能說明什麽啊。”陳詩羽說,“這個屍體不就是水中屍體嗎?”


    “水中屍體屍斑淺淡的主要原理是因為流水中屍體不停翻滾,紅細胞不能在固定的位置沉積,所以屍斑不清。”我說,“但是鴛鴦湖是個不大的人造湖,最近幾天天氣晴好,幾乎無風,水流的速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那麽,鴛鴦湖中的屍體,其實就是和平地上的屍體差不多了,不能用水中屍體的思維來考慮屍斑。而且,死者應該是窒息死亡的,所以屍斑會比其他死因的屍斑要重得多,更能說明問題了。”


    “那這個屍斑說明了什麽問題呢?”陳詩羽說。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死者的屍斑集中在下半身,這個倒是可以解釋。因為人體的四肢是實的,而軀幹是腔體,所以軀幹肯定比四肢的浮力大。平躺在水中的屍體,軀幹可以懸浮,但是四肢一般都會下垂。下肢比軀幹位置低,那麽屍斑就會主要沉積在下肢。”


    “研究這個,好像沒什麽意義吧?”林濤說。


    胡科長在一邊微微一笑,說:“我理解老秦的意思了。你們看,死者的兩條大腿,全都是暗紫紅色的。按理說,雖然屍斑主要沉積在下肢,但是作為單獨的下肢,也有位置高低之說。大寶,你看到屍體的時候,是仰麵的,還是俯臥的?”


    “仰麵的,這個我可以確認。”大寶說。


    胡科長說:“既然是仰麵的,屍斑的堆積應該主要集中在大腿後側。但是這具屍體的大腿全是屍斑。”


    “而且,”我接著說,“下肢下垂,最低點應該是腳。但是我感覺死者的雙足和小腿的屍斑並不是最重的,最重的部位在膝蓋。”


    “那說明什麽問題呢?”陳詩羽歪著腦袋問。


    “這個我也需要想一想。”我低著頭說,“繼續屍檢吧。”


    死者的眼瞼出血、口唇青紫、四肢指甲青紫,都提示死者是死於機械性窒息。而死者頸部觸目驚心的損傷,告訴我們她就是死於頸部壓迫而導致的機械性窒息。


    死者的頸部很白淨,所以那一道青紫的痕跡特別醒目。


    “把屍體剛撈出水的時候,我還以為頸部是掐痕呢。”大寶說,“現在看起來是勒痕啊。”


    我點點頭,說:“死者頸部的皮下出血呈現出很強的規律性。你看,損傷是圍繞頸部的,上緣和下巴接觸,所以看不清晰,但是下緣很整齊。上、下緣之間有幾厘米的寬度,說明不是徒手,而是有帶狀物勒頸的。”


    “那可就不好說了。”陳詩羽說,“不會是上吊自殺吧?”


    “上吊自殺,然後再掉湖裏?”負責聯絡的一名年輕偵查員突然插嘴道。


    我搖搖頭,說:“死亡性質和屍體狀態是不能掛鉤的。假如這個女的是某個男人的情婦,因為逼婚不成,上吊自殺。男人怕擔當責任,把屍體拋棄,不就完全有可能嗎?”


    “哦,對。”偵查員說。


    “不過,這案子不是自殺,是他殺。”我說。


    第三章


    “我知道了。”陳詩羽說,“這是你們區分勒死和縊死的原因。”


    我滿意地點點頭。陳詩羽最近一直正在惡補法醫學教材,對法醫學的推理判斷,有了一些認識。尤其是經曆了山坳裏的命案,她更是對頸部受力窒息死亡的屍體現象有了一些直觀的了解。


    法醫對於勒死和縊死的區分主要是看索溝的形態。縊死是用自身重力作用於頸部的,所以頸部的索溝自然有重有輕,有提空;而勒死是用外界機械力來作用於頸部的,頸部是類圓形的,所以受的力比較均勻,索溝也會比較均勻,而且絕大多數勒死的索溝都是有相交的。縊死一般多見於自殺,但勒死則多見於他殺。


    “死者頸部的索溝很寬,表皮剝脫不明顯。說明凶器繩索是一個很柔軟、很寬的物體。”我說,“這凶手為什麽不用更細、更容易勒死人的繩索來殺人呢?”


    “沒有準備?臨時起意?”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隻有這樣解釋了。”


    對於女性屍體,法醫會常規對乳頭、口腔、肛門、陰道進行拭子提取。我們對死者的陰道擦拭物還進行了精斑預實驗。


    結果令我們驚奇。


    “弱陽性?”大寶說,“有精斑哎!這會是最有力的證據!”


    “奇怪了,被水泡了兩天,怎麽可能還檢驗得出精斑呢?”陳詩羽說,“還有,弱陽性的精斑,能檢驗得出dna嗎?”


    我笑了笑,說:“這個我得糾正你的思路。很多人,包括很多領導,總會認為某些案例肯定會提取到dna,某些案例肯定不會提取到dna。其實這樣的思路是錯的。能不能提取到dna,都是概率性問題,而不是必然性問題。比如,一起強奸案件,屍體新鮮,環境幹燥,那麽提取到dna的概率就非常大,但也不是必然能提取到的,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比如你沒來之前的‘雲泰案’,就是這樣。再比如,一起勒死的案件,現場遺留繩索,很多人認為不可能有什麽證據,但是有小概率可以在繩索上找到凶手的脫落dna。所以,提取生物檢材必須要細致地進行,再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去試一試,說不準就有發現。這具水裏的屍體,若不是我們試一試,也不會發現精斑預實驗竟然是陽性!這就是小概率事件。”


    “那麽,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是巧合,對嗎?”陳詩羽又歪起了腦袋,一臉天真爛漫。


    我點點頭,說:“我曾經說過,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有巧合,但是沒有認真、嚴謹的態度,就沒有巧合。”


    “看來內褲也要一並送去dna檢驗室了。”胡科長說。


    我點點頭,說:“成敗在此一舉。”


    “雖然有精斑,但是性侵跡象不明顯啊。”大寶說,“死者的衣著那麽整齊,而且會陰部也沒有看到損傷。”


    “衣著完整、會陰部沒有損傷不能代表就不是性侵。”我說,“可以是在性侵後被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被殺害,也可以是凶手殺完人,又給被害人穿了衣服。有損傷可以提示有可能是強奸,但是沒損傷不能代表死者自願。反正有線索就要繼續查下去。”


    大寶點點頭,屍檢工作繼續往下進行。


    雖然凶器是不太順手的殺人工具,但是凶手的力量還是很大的。


    我們解剖死者的頸部皮膚,發現死者頸部肌肉有大麵積的出血,這提示凶手心狠手辣,也提示因為工具不利而導致死者從窒息到死亡的過程很漫長。


    “死者是經曆了一個很痛苦的過程才死去的。”我惋惜地說。


    “死者的舌骨、甲狀軟骨、環狀軟骨都骨折了。”大寶用止血鉗複位了已經碎裂、變形的死者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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