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死因已經確證?”彭科長說。


    我點點頭,說:“首先說說史三,原來我們就已經確定史三是刀砍傷致失血性休克死亡,這個結論沒有問題,我們這次更進一步確定了史三並沒有重要血管損傷,他的死亡是有一個過程的。”


    這個問題並沒有激起大家的興趣,大家仍抬著頭希望盡快往下聽。


    我接著說:“至於史大,我們昨天的屍檢,發現死者患有冠狀動脈粥樣硬化,就立即把死者的心髒送到省廳,我們的方科長連夜對死者的心髒進行了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經過檢驗,確定死者的冠狀動脈裏有一個較大的栓子,這個栓子平時是黏附在冠狀動脈壁上的,叫作附壁血栓,它並不影響史大的日常活動。在受到情緒激動、驚嚇等因素的影響後,血管劇烈收縮,這個血栓就把整個冠狀動脈都給堵死了。冠狀動脈是給心髒供應血液、氧分的血管,一旦堵死,就會出現心肌梗死,從而導致猝死。史大就是這樣死亡的。”


    “嚇死的?”彭科長問了一個昨天韓亮問過的問題。


    我點點頭,接著說:“至於史二的死因,著實讓我們費了一番功夫。我們這次屍檢,在死者的陰囊後側發現了一個小血腫。既然已經排除了損傷、窒息、中毒和疾病等死因,那麽,我們認為這個小血腫就是導致史二死亡的原因。男性的睾丸受到外力作用後,因為神經密布,所以可能導致神經源性休克,從而導致死亡。”


    “說句粗話.就是卵子被踢到了?”一名偵查員插話道,“這種事情經常有,但是也不至於死人啊!”


    我笑著說:“確實,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不會死人,但是並不能說絕對不會死人。因為個體差異以及身體機能等方麵的原因,有很多死亡就是偶然的。史二的死亡可以說就是挺意外的,並不是所有人睾丸受力都會死的。”


    說完,我看了看林濤,用眼神示意他介紹痕跡檢驗情況。


    林濤看到了我的眼神,接著我的話茬兒說:“和個體差異什麽的比起來,痕跡檢驗就更注重必然性。比如,有人進入一個軟泥地,就必然會留下足跡。這個現場的地麵,一旦進入後,就必然會留下足跡,但是,並沒有第四人的足跡,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現場其實根本就沒有第四人。”


    “明確了三名死者的死因,我也願意相信這是一起‘自產自銷’的案件。”彭科長說,“其實‘案件,後續工作更加麻煩,因為我們必須有充分的依據提供給檢察部門,用以銷案。”


    “那我接著說我這邊的情況。”林濤說,“除了現場地麵,淺色的床單和被子上,也僅僅找到了一種足跡,根據比對結果,確定這幾枚足跡都是來自史二的球鞋。”


    “這很正常。”彭科長說,“畢竟現場中,史二是站到了床上,壓在史三的身上。外麵還下著雨,誰的腳上都黏附了泥漿,上了床肯定會留下足跡。”


    “我強調的,是唯一性。”林濤說,“床上隻有史二的足跡,這是唯一的。沒有其他人踩上床。也就是說,我們認為是史二趁史三熟睡,上床騎跨在他身上,用就地取材的刀砍死了史三。”


    “萬一是有別人沒上床就砍人呢?”彭科長說。


    “不會。"林濤說,“我們別忘記還有刀的存在,刀是順著床沿和牆壁的夾縫掉到了床下。秦科長之前測量了床沿和牆壁夾縫的寬度,也就比刀柄的直徑大一些。一米五的大床,別人是很難在不上床的情況下,精確地把刀扔進床縫裏的。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史二在砍完人後,因為自己失去意識,拿刀的手正好在床縫之間,手上的刀也就正好從床縫掉下。”


    “當然,印證這個觀點的依據還有很多。”我補充道,“第一,如果是史二保護史三,那麽史二必然也會受傷,然而並沒有。第二,史三胸部、頸部的損傷非常密集,說明他是處於固定體位被砍傷。一個青壯年,在遭遇砍擊的時候,為什麽不反抗?肯定是因為他的活動受限,無法移動。為什麽活動受限?很有可能是史二壓住了他。第三,史三的上臂抵抗傷,都在肘部後側和上臂後側,這不是正常抵抗傷應該在的位置,而是提示史三在被砍的時候,用手護頭,自然就暴露了肘部後側和上臂後側。這個問題進一步證明了死者是無法移動體位的,另外,還能證明史三遇襲的時候,體位就是仰臥位。現在我們再看現場的噴濺狀血跡,也印證了史三是原始位置遇襲。好,這時候我們再看看史二的衣著,他的外套前襟都是浸染血跡,是因為他俯臥在史三身上,所以浸染了。但噴濺狀血跡也有,存在於他的衣服前擺和鞋子上,這說明什麽問題?”


    “說明血液噴濺的時候,他就處於騎跨的位置。”一名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因為沒有大血管的破裂,史三的血跡肯定是被砍的時候才會立即噴濺,按理說,應該向他的四周噴濺,目前我們看起來,頭部和側麵的牆壁有噴濺血,而史三的下身衣物上卻沒有噴濺血,這說明他的下身被物體遮擋住了。”


    “被史二的身體遮擋住了。”那名偵查員又說。


    “這個證據完全可以證實,史三在被砍的時候,有人坐在他身上,而這個人,就應該是身上有噴濺血的史二。”我說。


    “那史二是怎麽死的?”偵查員問。


    我說:“史二的死亡是一個意外。我們常見的睾丸損傷,是在睾丸的下麵或者前麵,這個大家都可以想象出來吧,有人踢到睾丸,受力的一般都是這兩個麵。而睾丸的後麵因為有大腿的保護,所以一般不會受力。但是史二的睾丸損傷恰恰就是在後麵。”


    “我明白了。”還是那名偵查員插話道,“隻有大腿分開,睾丸的後麵才會受傷。”


    我點點頭,笑著說:“你很聰明啊!就是這樣。結合現場情況來看,史二正是因為騎跨在史三的身上,所以雙腿分開了。被砍擊的史三自然是要掙紮的,這一掙紮,腿腳一亂蹬,自然就有可能用膝蓋頂到史二的睾丸後側。”


    “然後史二就死亡了?”彭科長問。


    我點點頭,說:“一旦不湊巧,外力作用到了睾丸,就會有劇烈的疼痛和神經刺激.一旦發生神經源性休克,人就會很快喪失意識,甚至死亡。史二睾丸部位的出血不多.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很快就死了,所以也不會出太多血,不會出現睾丸外傷後產生巨大陰囊血腫的情況。”


    “他和史三同時死了?”偵查員問。


    “不,史二比史三死得更早。”我說。


    “何以見得?”彭科長說。


    我說:“林濤對被單的痕跡檢驗,有一個線索。你們看大屏幕,可以看到圖中的被單上有很多豎條狀的血跡擦拭痕跡,你們猜,是怎麽形成的?”


    “這個就不知道了。”那名偵查員盯著屏幕發呆。


    我說:“這是胳膊後側形成的擦拭狀血跡,因為史三的胳膊後麵受傷出血,當他用胳膊使勁,作用於床單,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從史二的壓迫中掙脫出來,求救。當然,這絕對不僅僅是猜想,因為史二衣服上的血跡也證明了這一點。”


    我打開史二穿著的藍色大褂的照片,說:“你們看,這件衣服的肩膀上,有一個很明顯的血跡,仔細數數,是五條印記,這是一個血手指印。史二自己可弄不到肩膀上這樣的痕跡,史大的手上並沒有血跡,所以,這是滿手是血的史三留下的。也就是說,史三不僅自己使勁要掙脫史二的壓迫,還用手推了壓在他身上失去意識的史二。很可惜,當時的史三失血過多,疼痛也過度刺激,所以他沒有能力掙脫求救。因為不斷失血,他逐漸失去意識,死亡。”


    “這很有證明力。”彭科長說,“進一步印證了,史三受傷後,是史二壓在他身上這一論斷。”


    “是啊。”我說,“也輔證了史三的死亡是有一個過程的,而史二的死亡是立即發生的。”


    “那麽,史大是事後跑進來看到這一幕,嚇死了?”彭科長問。


    “不。”我說,“案發當時,史大就在現場。他臉上的噴濺血跡可以證明。我猜,他是來當和事佬兒的,而不是來參與殺人的。因為,第一,史三沒有約束傷,所以並沒有其他人幫助史二約束他;第二,如果他是來殺人的,當然要有心理準備,不至於情緒過於激動而誘發心髒疾病突發死亡;第三,根據現場的足跡情況來看,史大走到離床兩米的地方,就沒有再往前行進了。所以,我認為史大是跟隨史二來到了史三家裏,進門後,看見兩人在床上扭打,待他走近後,看到史二用刀砍到了史三身上,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熱乎乎、黏糊糊的血液噴在了他臉上.這是他始料不及的,所以才會因為驚嚇而死亡。”


    “綜合秦科長上麵的推斷,現場基本還原了。”林濤說,“史二因為矛盾,到史三家裏尋仇,走進屋後,看到史三正在熟睡,於是就手拿了一把菜刀,騎跨到史三身上就砍。此時史大跟隨而來,受到眼前場景因驚嚇而猝死。在史二砍擊史三的時候,史三掙紮,膝蓋頂到了史二的睾丸,導致史二迅速喪失意識而死亡。此時史三已經身中二十多刀,但是還有意識,想擺脫壓迫逃離求救。可惜,他力不從心,最終因為失血而死亡。”


    “可是,調查中,沒有人聽見呼救哦。”偵查員說。


    我說:“第一,當時已經晚上10點多,在農村,大家都已入睡。第二,現場周圍並沒有鄰居,最近的鄰居也在一兩百米開外。第三,並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有呼救,為了應急,有很多案件,被害人都忘記呼救。第四,本案過程看起來複雜,其實整個實施過程並不很長,等到史三清醒過來想呼救的時候,已經無力大叫了。”


    “也就是說,本案已經有充分依據證明是一起‘自產自銷’,加之有意外事件摻雜的殺人案件了。”彭科長說,“史二是殺人凶手,而史三出於自衛,且睾丸損傷致死有一定的偶然性,可以評判為正當防衛。史大的死亡則是純粹的意外事件。”


    “可以銷案了。”林濤滿足地說。


    彭科長說:“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能解決,就更好了。那就是,調查顯示,兄弟三人平時來往不多,也沒有發現突出的矛盾關係,殺人動機會是什麽呢?”


    “這個我就不敢說了。”我說,“很多隱形矛盾也可以引發殺人,很多案件都是破獲後才發現殺人動機的。這個案件,所有當事人都死亡了,怕是真相永遠都無法浮出水麵了。”


    “這個老史家也怪慘的,就這樣絕後了?”大寶還是個很傳統的男人。


    “好像不一定絕後。”一名偵查員說。


    “哦?”所有人都轉向偵查員,等著他繼續說。


    偵查員說:“我們在羈押史二的老婆方鳳進行詢問的時候,她娘家的人要求帶她回去,說是她懷孕了。”


    “懷孕了?”彭科長說,“可是這個問題,你們之前並沒有說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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