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通電話了嗎?”


    蘇菲點了點頭。


    “羅伯特怎麽說?”


    蘇菲惱羞成怒地歎了一口氣,在湯姆看來那聲歎息顯得很誇張,沒法確定那是因為他們問的問題,還是因為丹堅持要和羅伯特見麵那件事。“我不知道。我覺得丹簡直太愚蠢了,我不想再摻和下去了。他正準備跟我說,我已經昏昏欲睡,就直接用枕頭蓋住頭,讓他滾開。”


    蘇菲聳起肩膀,伸出雙手,高高舉起手掌。她漠不關心和明顯缺乏興趣的做法在湯姆看來不像是真的,但至少他們可以跟酒店核實,看看羅伯特是否接聽過什麽電話。


    “你知道他是在什麽時間打的電話嗎,蘇菲?”


    “我隻知道是很晚的時候。他用的是我的電話,因為他的電話沒電了,你們願意的話可以查一下最近的通話記錄,我從來不刪東西。手機就在我包裏,去看一下。”


    蘇菲指著她放在地板上的包,湯姆拿起遞給她,但她隻是揮動了一下手臂,湯姆理解那意思是“直接把那該死的東西從包裏拿出來”,於是他照做了。


    他知道丹從上周二開始在安格爾西島的家庭旅館待了一周,於是在蘇菲點頭同意後開始翻找她的通話記錄。紐卡斯爾的區號是○一九一,他很快就找到一個號碼,希望那就是他想找的。他把號碼記了下來,把電話放回蘇菲的包裏。


    在查通話記錄的時候,他希望能看到“麗芙”這個名字跳出來,但運氣不佳。


    “多謝你的幫助。”湯姆說,“如果你想到別的什麽,請給我或貝基打電話。”湯姆站起身,遞上自己的名片,然後停住了,“最後一個問題。看起來你很清楚羅伯特·布魯克斯的行動,你覺得他下一步會做什麽?”


    “他會盡力找到她,我覺得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你是否直視過癡迷,總督察?除去常態的麵具,它就像是一條潛伏在皮膚下的醜陋、扭曲的蛇,帶著挫敗感蠕動著,直到控製住它想得到的目標。”


    35


    羅伯特已經記不起上一次入睡是什麽時候了,但最後他還是被疲憊打敗,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十分鍾。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他做了很多夢,全是過去的一些畫麵,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畫麵都消失在塵埃中,但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那些看起來有點奇怪的事情。


    腦海中閃現出一個畫麵:周五晚上,他到外麵的車上去拿手提箱,聽到一個聲音喊道:“羅伯特。”他轉過身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在落日下背光站著,那一瞬間他還以為那個人是奧莉維亞。當然不是她。那個人是伊迪絲·普雷斯頓——可能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她一定是站在窗口觀察,等著他回來。他當時心煩意亂,根本沒聽進去她在說些什麽,但突然他回想了起來。“我有點擔心奧莉維亞,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她和孩子們了,後來周四一大早就看到了你的車,我想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但我起床的時候你又不見了。一切都還好嗎,羅伯特?”她問道。當時他一直在想著怎麽擺脫她,沒空去回答她,甚至沒有去思考她到底在說些什麽,但現在他記起來了。


    他側身躺著,雙腿蜷曲在胸口。她可能已經把這件事告訴警察了,他很肯定這一點。又增加了一個對他不利的證據。


    你在哪裏,奧莉維亞?你在搞什麽名堂?羅伯特伸直雙腿,從牛仔褲後袋裏抓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他想讀一讀斯托克斯太太寫來的信,看看能不能找出一點線索,好知道奧莉維亞在想什麽。也許她在說要把孩子們帶離學校的時候無意中說漏了點什麽,但他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往床頭移動了一點,腦袋靠到滿是油汙的帶襯墊的床頭板上,然後把拇指伸到信封封口下麵,扯開信封取出了四頁信紙。


    第一頁是娜汀·斯托克斯的來信,內容是讓他們重新考慮孩子們的學校教育問題。她指出孩子們的教育不僅僅在於學習知識,也包括他們的社會性發展,在她看來,這意味著他們需要跟別的孩子接觸。


    一堆廢話,羅伯特心想。也許她是對的,但這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接下來她繼續講了每一個孩子的情況以及他們的發展。他真的無心看下去了。他們都知道弗雷迪還隻是一個小孩子,正如奧莉維亞說的,他才四歲,在班裏是年齡最小的孩子。比利可能是有點愛炫耀。他很肯定斯托克斯夫人說的是對的,他們倆都能從與其他孩子的接觸中受益,但現在他根本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他正打算把那封信揉成一團丟掉的時候,看到了斯托克斯太太對賈絲明的評價:


    最近,我們發現賈絲明變得不那麽專心了。她一直是個肯下苦功夫做功課的孩子,但最近情況有點變糟了,一個例子就是她所做的有關二戰的功課。複活節假期之後,她好像很高興能在班級裏站起來發言,告訴我們她所學到的關於避難者的信息。她說假期時家人出遊所去的那個島嶼在二戰期間人員全部被撤離了,連大人們都被強迫撤離。


    老師溫柔地指出孩子們不是從安格爾島西撤離,而是被撤離到那裏去,那個島嶼上滿是從曼徹斯特和利物浦疏散過去的避難者,他們是來到了島上,而不是離開那個島嶼。不幸的是,賈絲明變得非常沮喪。老師說她漲紅了臉,疊起雙臂,把頭埋進去哭了起來。這個舉動太不像以前的賈絲明了,我們都覺得很擔心。我們最擔心的不是她沒能說出正確的曆史事實,而是她過於在意自己的錯誤。我們很仔細地觀察她,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其他事讓她不開心,但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事,隻是她好像不太願意談及在家裏發生的事情。我們用盡辦法也沒能讓她再次對假期的事暢所欲言。


    羅伯特並沒有分析自己孩子行為的習慣,但即便是他也看出了這件事完全不像是賈絲明的作為。她是一個吹毛求疵的孩子。他把信封放到床上,雙手放到頭下。她可能在想什麽呢?賈絲明不可能弄錯這個問題。他把蘋果平板電腦拿過來打開,想一想,羅伯特,想一想。


    “快點,快點。”他說出聲來。為什麽啟動要這麽長時間。當然了,這家破旅館沒有無線網絡,他要依靠3g網絡,這就更慢了。最後他終於打開了搜索引擎。


    “二戰期間的大撤離島嶼”他輸入了這幾個字。搜索結果出現在屏幕上,第一個搜出的結果是克裏特島,羅伯特排除了這一個。他們本來要去的是安格爾西島,那就不可能跑去克裏特島,他們沒有護照,而且那兩個男孩也會說起飛行的經曆。下一個搜素關鍵詞是“被占領的海峽群島”——這離家近了一點。根西島撤走了所有的孩子,但也不可能是這一個,賈絲明也說到了大人。他繼續看下去:“奧爾德尼島當局沒有跟英國政府直接溝通,建議撤離島上全部人員,幾乎所有人都撤離了。”


    奧爾德尼島,海峽群島中的一個小島嶼,是英法之間海域裏的一個小點。但為什麽聽起來如此熟悉?


    羅伯特把平板電腦放到床上,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幾個星期之前一個傍晚的事情。當時賈絲明有點奇怪,那一天他們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她表現得有點奇怪,他記不太清楚了。


    是什麽事情呢?他很確定是比利說了一些什麽。他們當時在看一檔野生動物的節目。羅伯特正在看報紙,當時比利突然說道:“看,賈茲,這是我們那個島嶼。”羅伯特抬頭看了一眼電視屏幕,但很顯然那不是“他們”的那個島嶼,沙灘上的沙子顏色太白了。


    羅伯特猛地坐了起來,這就是不對勁的地方!他之前看安格爾西島海灘上的沙子時,那些沙子顏色非常暗,一點也不像奧莉維亞用手提電腦上的攝像頭給他展示的景象。他抬起膝蓋,傾身向前,抱住雙腿,把下巴靠了上去。那檔節目講的是什麽呢,賈茲的反應又有什麽不對勁呢?


    他閉上眼睛,賈茲當時坐在他右邊的沙發上,奧莉維亞坐在她的左邊。當比利提到“我們的島嶼”時,他抬起眼睛看向電視屏幕,感覺賈絲明和她母親互換了一個眼色,賈絲明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張開,但奧莉維亞輕輕推了她一下。他的目光從賈茲身上移到妻子身上。他記得妻子當時對他耳語了幾句:“他是不是很可愛?他覺得每個島嶼都是安格爾西島。也許我們要盡快帶他去別的地方走走,讓他知道還有別的沙灘,別的海島。”他們當時還深情地對笑了一下,後來他就忘了這件事。直到如今。


    那檔節目到底講的是什麽鬼東西呢?該死的,當時他怎麽就沒有注意一下呢?不過是幾個星期之前的事情。


    他重新抓起平板電腦,登錄英國廣播公司的網站。他確定當時看的是英國廣播公司的節目,他們一般會在新聞播完之後打開電視。當時一定是工作日,因為最近的每一個周末他都在布置那個新露台,一直忙到天黑。他四處搜索那個節目,“找到了”,他說道,咧開嘴露出笑容。他找到那個節目了,現在要做的就是瀏覽當時的節目列表。羅伯特可以感覺到心髒在胸腔裏撲通撲通地跳。他的手指徒勞地用力戳著屏幕,想要快點打開網頁。


    “就是這個——刺蝟!”他怎麽能忘了呢?弗雷迪還想要在花園裏蓋一個刺蝟的窩呢,他依稀記得聽到過他喋喋不休地跟奧莉維亞說這件事。


    但這些並不是普通的刺蝟,而是白色的刺蝟。節目概要裏提到,全英國能在野外找到這種刺蝟的地方隻有一個——奧爾德尼島。


    羅伯特把平板電腦推到一旁,雙手枕在腦後躺了下去。他感覺丟掉了肩上的一個大包袱,心裏一陣高興。他知道她在哪裏了。


    今晚睡個好覺,親愛的,因為到了明天,我就要去接你了。


    36


    當蘇菲告訴我羅伯特的事情——他是誰,我們上大學的時候他是怎麽一直跟著我們的——這些話仿佛點亮了我腦子裏的一盞燈。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了,一些可怕的想法進入了腦海,我不能讓這些想法變得更強烈,因為我知道自己隱藏不了情感。


    我原本真以為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他來看我的公寓的那一天,在我的生活一片混亂的時候,他對我那麽好。但原來一直以來他都認識我,知道我是誰,知道我和丹納什在一起的時候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蘇菲跟我說有一個男人跟蹤我的時候我怎麽就沒有聽進去呢?我以為是她在誇大其詞,而我也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存在,我眼裏隻有丹。


    蘇菲的洞察力比我好多了。她會觀察別人,對此有強烈的喜好,並打算好好利用這一點來幫助自己發展事業。我決不會在一個派對或俱樂部的人群中發現羅伯特,但蘇菲可以注意到那些隻盯著一個方向看的人。我當初真應該聽她的。


    直到現在我才相信她的話,直到現在我才懂得回顧當時,看到當時擺在麵前的事實,要是我當時注意到就好了。我怎麽能忘了那個從酒吧獨自回家的夜晚?自從和丹搬進公寓同居之後,我就經常走那一段路,路過一個公園的時候,我看見裏麵的秋千正在輕輕擺動,那是一個寒冷無風的夜晚,我當時很肯定自己被人跟蹤了。我可以感覺到有一雙熾熱的眼睛正盯著我的後頸,我開始跑,不顧一切地往家裏跑去。


    我很肯定跟蹤我的人就在身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越來越靠近。當一個黑影從一棵樹後麵走出來抓住我的時候,我感覺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


    那個人是丹。他回到家發現公寓裏空無一人,於是出來找我。看到我受了這麽大的驚嚇,他就想去沿途查看每一條車道,看看跟蹤我的人是不是藏在哪裏。但我太害怕了,隻想回家去。他在我身後的陰暗街道上沒有發現任何人,最後我們就以為這完全是我的臆想。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在晚上獨自走回家過。


    那個人會不會是羅伯特?或者也可能隻是一個躲在公園樹叢裏的性變態。反正我是無從得知了。


    羅伯特在我開始出售公寓的第一天就來看,這是不是巧合?我現在不這麽認為了。這完全就是他接近我的計劃的一部分。


    我已經在這個男人身邊躺了幾年了。他了解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但一直以來,他都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當蘇菲把她記得的事情全都告訴我之後,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上來,我開始認清事實。我覺得心裏一陣憋悶,向上帝祈禱希望自己不要病倒——我無法停止去想我那兩個漂亮幼小的兒子。我怎麽能希望自己從未見過羅伯特呢?那樣的話他們就不會出生了。


    我要離開他。我們在一起的全部生活都是一個謊言,我的腦海裏隻剩下他對我的那些威脅。如果還有一線逃跑的希望,那我就要認真地計劃,沒有錢和自由的情況下,這件事並不那麽容易做到。


    但我們做到了。我們到了這裏,我們安全了。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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