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又是怎麽死的?”林藏的臉隻看得清一半。


    “那……那是……”


    “又右衛門大人,你為什麽那麽害怕?一開始不就講過好幾遍了嘛,因病而亡的那百餘人,心中並沒有怨恨。”


    “他們又不是病死的。不、不是兩人嗎?出來鬧鬼的,那兩個人……”


    什麽?“又右衛門大人,你嘀嘀咕咕地講什麽呢?什麽叫不是病死的?”這個毛頭小鬼。“難、難道是在暗示我動過手腳?”


    “寬、寬三郎,事實不就是那樣嗎?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你說什麽!”寬三郎往前走了三兩步。


    此時林藏舉起了火把。“那麽,我們來問個清楚便是。”


    “問?”


    右眼奉圓堂佛。左眼奉中大佛。右手奉釋迦如來。左手奉普賢如來。右腳奉俱利伽羅不動。左腳奉八社觀音。


    這是歌謠,是咒語,還是祝詞?


    朦朧之中,墓塚在昏暝的暗夜裏飄浮而起。這座由屍體堆積燃燒後的渣滓凝聚而成的墓塚,漸漸呈現出如小山丘一般朦朧的輪廓。


    寬三郎也震驚了。


    墓塚的最上方有什麽東西站了出來。“骨是骨,皮是皮,怨啊怨啊”那是一男一女,那身形是……


    “你、你這個渾蛋,原來作祟的是你們!”寬三郎怒吼道,“都十年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怨恨的?又兵衛!是你,是你趁我不備占有了誌乃,你算什麽莊屋!誌乃,還有你!竟將身體獻給那麽個沒用的家夥,你這娼婦!你們這對夫妻,合起夥來對付我。不就是你們,害我成了惡人,被趕出了村子嗎?托你們所賜,父親也從大莊屋的位子上退了下來。不都是你們的錯嗎?一切都是你們幹的!你們是罪有應得!”


    骨是骨,皮是皮,我怨啊,我恨啊。


    “喂!寬三郎!你知道你自己在講什麽嗎?又兵衛是我父親,誌乃是我母親。因為害怕瘟疫而拋棄村莊出逃的兩個人,為什麽在這荼毗原裏徘徊?”


    “那種事情誰知道!你的雙親都不配做人,死後當然要遭報應。舍棄村人出逃的懦夫、卑鄙之徒、膽小鬼,這些評價再適合他們不過啦!你是他們的孩子。做一個卑鄙懦弱的膽小鬼的孩子苟活下去最適合你不過!”


    “太可疑了。”


    “什麽可疑?”


    “我一直覺得可疑。瘟疫橫行是十年前。十年前,我才十二。哪有丟下十二歲的孩子獨自出逃的父母?要跑,也該一起跑吧!”


    “那你就是被拋棄啦。就這麽簡單。”


    “不對。父親和母親,當時一直都留在村子裏。”


    “哼!那就是病死了。我在這裏燒掉的屍體,全都已經爛透了,全像稀泥一般,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那也不對。”父親和母親不可能得上傳染病。“是你殺的吧,寬三郎?”


    “殺了又怎麽樣!我那時候本就準備去死。不過是想在死之前殺掉又兵衛和誌乃才回到這裏。又兵衛總就是把別人當傻子,那個渾蛋,我回來就是要殺了他。結果這裏已經變成了地獄。可那個渾蛋,那兩個人竟然都沒有得病,還那麽精神。我的親人可都死了,叔父、侄子、外甥、堂兄弟,全都死了。可是……”所以,我就敲碎了他的頭。“誰都沒發現。所有人都張不開嘴了,站也站不起來。那種情形下幹什麽都不會被發現,而四周又全是死屍,多個一兩具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真是天要亡他們呀!”


    “寬三郎你……”是和尚的聲音。


    “哼。和尚,事到如今囉囉唆唆都沒用。我確實親手殺了又兵衛和誌乃。但同時,我這雙手還拯救了兩百多人。這個事實永遠不會變。”


    “還、還談什麽救人,你不是用那雙手殺了兩個人嗎?是你殺了我的雙親。不管你再行多少善,殺了人就都一樣。你就是個惡鬼!殺人凶手!”


    殺人凶手,沒錯。那是第一次砍人,並沒有成功。一把鈍刀再加上跟在人後學來的半吊子把式,是砍不死人的,所以就敲死了他們。先是又兵衛的頭,然後是誌乃的頭。一次又一次地敲,直到皮開肉綻,骨頭碎裂。


    那兩具屍體最先搬來了這裏。為了掩蓋那兩具屍體又搬了其他屍體過來。屍體堆在屍體上,用屍體掩埋、隱藏屍體。寬三郎怎麽也停不下來,所以,他將屍體全搬了過來,堆成了山。


    是的。寬三郎,是殺人凶手。


    殺人凶手!又右衛門不住地吼著。“你這殺人凶手!哪裏配做花裏的領袖!”


    “殺人凶手……哦?”林藏開口道,“南無咒詛神啊,申縛地口論之境,南無咒詛神,付緣類緣者之仇,南無咒詛神,滿遺恨之仇啊,言語之遺恨,金銀錢財之仇,五穀八木借貸遺恨之仇,一生一世之仇,七世去之死之仇,付字文法文之仇,南無咒詛神呀……”


    墓塚轟隆隆地響了起來。“殺人凶手!凶手!凶手!”這並不是又右衛門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從墓塚中發出的。“殺人凶手!凶手!”


    “又右衛門,又右衛門喲。”


    “父、父親!是我。這惡鬼寬三郎剛才已經坦白了。是他殺死了您和母親。這個沒人性的殺人凶手!”


    “他坦白了……又右衛門,是你嗎?你也配指責這個人嗎?”


    “父、父親大人,我、我……”


    “為什麽你知道我們不是病死的?”


    “那,那是因為……”


    “對呀。又右衛門大人,你為什麽知道呀。”


    “那是因為……”


    轟隆隆,墓塚又響了一聲。


    “這、這是怎麽回事呀,林藏,這……”


    “這……怕是冤魂要複仇啊。”


    “複、複仇?是找那個惡鬼複仇吧?這不是父親和母親嗎?”


    起初的人影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緩緩蠕動的墓塚,那座寬三郎親手建起來的屍山。


    “不是啊,這……可不是你的雙親。”


    “你胡說什麽呢林藏?你剛才不是說那些人沒有怨氣嗎?你不是說,每晚鬧鬼是因為我的雙親,隻要將殺死他們的凶手揪出來獻給官府,就可以鎮住死靈了嗎?不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們現在才在這裏的嗎?你可不能兒戲呀。需要複仇的是父親和母親,是被那惡鬼殘害致死的父親母親,要向那家夥、向那家夥複仇吧!”又右衛門指著寬三郎。轟。轟轟。“這、這是什麽聲音?你不是說過嗎?他們不會怨恨。死去的村民沒有怨恨任何人。你不是這樣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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