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臉上笑出一朵花來,趕緊見個禮歡喜道:“我替兄弟們先謝過大公子了。”


    一會兒功夫,那個瘦小的衙役回來了,後麵跟著一個秀麗樸實的妙齡女子,那女子看了林昱一眼,便羞澀地垂下眼眸,腮上立馬浮起兩片紅暈,低喃道:“民女潘麗晴,見過大人。”


    林昱抬手示意免去女子將要福身的禮,淡然道:“我不是什麽大人,我隻想問你幾件事情,勞煩姑娘如實回答。”


    “請問姑娘,昨夜可有什麽可疑的外人來尋你。”


    潘麗晴的臉刷一下變得煞白,交疊的雙手抓緊了衣裙,狹促道:“回公子的話,陳員外家的女兒這個月底出嫁,聘了我們幾個擅長繡工的姑娘做嫁衣錦被。這幾日我在陳員外家做繡活,一連幾天都住在他家的下人房裏,未曾離開過宅院半步,斷然不會與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有幹係。公子可是從外邊聽了什麽流言蜚語,民女雖然出身鄉野,但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事關名節,公子可不要妄言妄聽啊。”


    林昱聞言微怔,隨即拱手彎腰向潘麗晴行了個大禮:“姑娘多慮了,在下所問之事事關衙門的一樁案子,煩請姑娘仔細回想一下,昨夜是否遇到什麽不尋常的人或事。在下情急之中冒昧問詢,唐突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潘麗晴麵上輕鬆不少,用手指點了幾下額頭,恍然道:“要說不尋常的事情倒是有一樁,昨夜掌燈之後突然有人送來一封書信,說我阿娘突發病重,讓我趕緊回家去。”


    林昱不由一問:“即便令堂病重,杏潘村與揚州城距離甚遠,當時已值夜半,姑娘如何回得家去,何處有車馬舟船可乘?”


    “回公子,那信上說,捎信之人是我們隔壁村的江氏夫婦,做些販菜果蔬之類的營生,兼運鮮魚。昨夜他們夫婦二人連夜往城中運送一車活魚江貨,我爹爹就順便讓他們捎信,等到子時他們往返之時,再轉道帶我一同回去。”


    林昱微微頷首:“後來姑娘可曾遇到他們夫婦二人?”


    潘麗晴搖頭回答:“不曾,我因心中掛念阿娘,亥時便收拾了包袱到巷口等待,夜裏露重風寒,所攜衣物較為單薄,將近子時我又返回陳宅借了件厚衣。陳員外的這批活兒時間匆促,晚上還有姐妹挑燈趕工,因此我可以從後院敲門進去,給我開門的是我臨村的小姐妹崔小櫻,她可以為民女作證。後來聽到外麵一片喧嘩躁動,聽守夜的人說,好像是有姑娘在巷子裏遇到了采花賊。為了安全起見,小櫻勸我別再去巷口,直到今兒個一大早,我正要出門回家之時,被幾個衙差叫過去問話,接著便來到這裏。”


    林昱眼中顯出一抹喜悅之色,但很快表情又恢複一片靜澹,對潘麗晴說:“多謝姑娘如實相告,如果在下猜得不錯的話,令堂身體定然無恙,姑娘回去便可知曉。”


    潘麗晴臉上一片訝然,看向眼前儀表非凡的男子周身上下顯現的溫潤通達,又嬌羞地低下臻首,稍後便被衙差引了離去。


    女子走後,林昱側首對衙役道:“此女子昨夜所宿陳宅,是否就在這條巷子旁邊。”


    那衙役臉上的紅暈一路燒到耳際,僵僵地扯了一抹訕笑道:“大公子明察秋毫,這陳宅就在這巷口左拐掛紅燈籠處。”


    第23章 審案(上)


    衙差礙著若蘭是林府的人,錄了口供後就差人送她回去了。隻是昨夜大動幹戈鬧了一場,大街小巷皆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城中又出現了劫財劫色的采花賊,百姓人心惶惶,大白天多半閉門闔戶,有姑娘的人家更是緊張難安。如此幹係城中治安的大事,必然驚動官府全力調查。


    林昱從陳家巷匆匆回至挽寧苑,兩腳剛踏入院中,若蘭就蹬蹬跑過來急急道:“姐夫,我聽林成說,他昨夜錯把陳家巷聽成了程家巷,所以才沒有露麵,那我昨夜碰到的那人莫非就是……”


    若蘭抬頭對上姐夫沉靜的目光,忽又壓低聲音道:“那人莫非就是真凶?”


    林昱抿唇點了下頭。


    “哎呀,我居然讓他給跑了。”若蘭抬手一拍腦門,做出一個萬分後悔的表情。


    林昱微笑道:“無妨,我想應該很快便可將凶手抓捕歸案。我且問你一事,昨夜你與那人打鬥中,有沒有發現他的腿腳與尋常人有什麽不同。”


    陳家巷多是民居,其地遍有小浜,種菱,後填浜修路,建屋搭舍,造福後人。在凶手潛逃的方向,恰有一小截尚未休整的泥路,上麵留下了凶手的幾個腳印。按照腳印的大小和凹陷程度推斷,凶手必是男子無疑,況那腳印一深一淺,林昱猜測那人要麽是肩負重物,要麽凶手原本就有腳疾或腿傷。凶手選擇在深夜襲擊殺人,即便對方是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攜帶重物對於凶手來說隻是負累,那隻有一個可能。


    “昨夜太黑,我沒有看到凶手的樣子。”若蘭突然撫掌一拍,瞪大眼睛道:“我記得更夫出現在巷口之時,借著燈籠的些許亮光,我仿佛看見凶手逃走時的身影一晃一晃的,好像是跳躍著離開的。姐夫,你是說,凶手有可能是……”


    林昱又向她投來一個讚許的目光,若蘭似受到了鼓勵一般,難以置信道:“他是一個跛子!”


    林昱出了挽寧苑,向等在外頭的捕頭丁武道:“全力搜查杏潘村以及方圓十裏之內有腳疾或腿傷的青壯年男子。還有…..”


    一身便服的丁武截下了他的話頭:“還有,到城門口和渡頭,詢問這兩日來往揚州至杏潘村方向的所有車輛船隻,有無符合上述條件的人。”語罷,二人默契般相視一笑。


    林府後院偏僻一隅,木芙蓉粉白的花朵點綴在枝端葉腋間。


    樹下立著一個眉眼俊俏身著青蘭短褐的男子,旁邊的女子兩手緊張地絞著手帕,低著頭不敢直視男子銳利的目光。


    “半夏,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過錯,若蘭小姐幸好無事,若是有事,你讓我有何臉麵麵對老爺和大少爺?”


    半夏低垂眼眸,輕噎道:“林成哥,是我一時失誤,將少夫人讓我告知你的地址傳達錯了。你也知道,我家貧寒,打小沒讀過書,識不得幾個字,而且受吳語鄉音連累,咬字含混不清,這才將陳家巷誤說成程家巷的。”


    半夏見他無半分動容,忙攥住他的手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輕輕哽咽道:“我爹娘年邁,還要供年幼的弟弟要去學堂念書,全家都指望我在林府的月錢度日,我求求你,林成哥,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少爺少夫人,若是我被趕出林府,別的人家肯定不會再雇我,我們一家就沒有活路了。”


    林成見她梨花帶雨粉淚滾滾的模樣,滿麵盡是哀求之色,頓時心軟了下來,安慰她道:“此事我會一人承擔下來,你以後在少夫人身邊需盡心竭力,當以此為戒。”


    半夏重重地點了點頭,誠摯地望著他。


    林成走遠之後,半夏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唇角上揚輕哼了一聲。


    次日,提刑司衙。


    坐在明鏡高懸匾額下的提點刑獄公事陳進良正了正衣冠,輕喝一聲:“堂下所跪何人?”


    “民女俞沁,拜見大人。”


    陳進良“啪”一聲拍了一下驚堂木,怒喝道:“大膽嫌犯俞沁,公堂之上,為何不自稱犯人?”


    沁娘端正身姿回道:“稟大人,民女雖然做的是煙花巷的營生,但從未行過殺人劫掠的不義之事,自認無罪。”


    “荒唐,卷宗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是你親口承認自己殺死三人,並畫押簽字,殺人現場亦有一幹衙役作為人證,現在你又直言自己無罪,豈不把公堂當作兒戲,你如此藐視公堂,是何居心。”陳進良麵色徒然一肅,握著驚堂木的手指骨節泛白,本想著今日走走過場,將此案了結之後,即日便啟程上京到殿前參那林知府一本,沒想到節骨眼上這妓院老鴇又咬定不認想翻案了,不禁惱火得牙癢癢。


    沁娘再一跪拜:“大人,可容民女一辯。”


    陳進良鐵青著臉,冷冷道:“講。”


    “民女受人脅迫實不得已,方承認自己是少女被殺案的凶手,吾之丫鬟小桃正是撞見真凶逼迫於我,才不幸慘遭不測,懇請大人明察秋毫,捉拿真凶。”


    沁娘本是抱著必死之心進了大牢,昨日獄卒放完飯食,沁娘掰開一個饅頭,裏麵有一張字條,上麵是若寧的字跡:“他處柳暗已花明,守得清心待重逢。”言下之意,若寧他們已經找到救她出去的辦法,如何守得清心,便是替自己翻供。


    陳進良感覺自己的腦殼嗡嗡地響,“如此荒謬的說辭,可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是清白的。”


    沁娘不答反問:“敢問大人可有物證,審案定罪講究的是人證物證俱在。”


    “這個……”陳進良用大拇指騷了一下下巴,略作思量,本案確無物證,往常就算殺人的大案,凶器不見也是常事,遂整理衣襟重回嚴肅道:“大膽,汝大可將那丫鬟殺死後,將凶器藏起,此等拙劣小計,還需如何調查。”


    “大人,小桃被殺之後凶手就跳窗逃走,而後一眾仆役客官就來到民女的房外,民女斷然沒有偷藏凶器的時間。”


    兩人爭執不下,立在一旁的捕頭丁武這時出列,向陳進良揖了一禮:“小人丁武,乃揚州府衙捕頭,小人認為此案疑點頗多,近日來也搜集了諸多證據,可以證明俞沁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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