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澤帶他來到太廟前麵,旁邊早跪滿了文武百官王親貴胄,各色儀仗次序排開,場麵恢弘壯麗。石砌的九十九階高聳入雲,代表著九九歸一,天下大統。


    太廟為本朝社稷祭祀之地,一年分春秋兩次行祭祀大典,由太常操持。屆時上供犧牲太牢,皇帝與朝臣行禮三獻,致齋三日。


    慕容澤不緊不慢地拾階而上,登上最後一階時,看到皇帝正準備在壇前行禮,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帶著林昱下跪行禮。


    壇前立著一位仙風道骨長須美髯的道人,他身著灰色寬鬆道袍,外麵的玄色鶴氅上縫著豎立輕柔的大羽,給人一種下一刻就要羽化飛升直奔仙界而去的錯覺。世人皆知他是上陽觀的天機道長,數年前皇帝開始沉迷方術,宰相應鴻桓舉薦了他,皇帝接見此人之後便整日與其鑽研煉丹養元之術。後特建造上陽觀供其居住,皇宮大內任其自由行走,皇上對這位天機道長的寵信程度可見一斑。


    皇帝領著群臣下跪,拱手向天,口道:“願社稷之神佑我大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願今科順利,朝廷增添英才。”


    天機道長轉身揚了揚手裏的佛塵,伸出兩掌相搓兩下,那掌中立刻閃現瑩瑩藍光。他手托神火,自上而下俯視跪在身前的皇帝,揚聲念道:“昊天上帝,元氣廣大。天子神力,感生五方。”


    皇帝與群臣看到此番情景,都禁不住想擦擦自己的雙眼。皇帝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他咽了咽口水,強自鎮定道:“道長神力,非凡人所及。朕有幸得道長相助,必然稱心如意,早日尋得靈藥位列仙班。”


    天機道長行了一禮,謙恭道:“皇上以虔誠之心潛心修道,他日必有所獲。”


    社稷大典結束之後,皇帝要天機道長伴駕昭陽宮,共研道法。


    慕容澤,也就是二皇子趙廷澤,帶著林昱出了太廟,路上突然停下向他問道:“這天機道長還真有兩下子,把父皇唬得深信不疑,現在父皇眼中,江山社稷還不如練爐丹裏一顆仙藥重要呢。方才天機那廝唰唰兩下子手掌生出火來,我想了良久,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林兄可看出什麽門道來?”


    林昱一直垂首跟著他的步伐行走,他猛然停下,害得林昱差點撞上他的背脊。


    林昱穩住身形,看看四下無人,於是抬首回道:“其實這也不難,那天機道人許是在手掌中塗上濕麵粉和磷粉,手掌相搓生熱,磷粉易燃,且不傷手,故成其效。不過,他的手法倒是熟練隱秘,連我都未看出一絲破綻,若不是後來刮來一陣風,我聞到磷粉燃燒的氣味,恐怕也覺得那道長真有什麽神力。”


    趙廷澤長長哦了一聲,連聲道:“原來如此,這個天機道長果然是個騙子。”


    “世間奇技淫巧多矣,殿下可是要將此事告訴皇上?”林昱問道。


    趙廷澤負手踱了兩步路,搖頭道:“父皇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我去說了他也不信,隻會自討沒趣,還是算了罷。”


    二人出了皇宮,趙廷澤命人送林昱回了狀元客棧。


    第33章 試子


    林昱長腿邁進客棧,正要穿過大廳往後麵的獨立客房走去,一陣哀轉嗟歎的琴音沒入耳際,他循聲看去,有一長袍巾冠的書生正端坐在廳堂西北角一盆蘭花的後麵撫琴。


    透過蘭花修長細葉的縫隙,莊辭緊鎖著眉頭,專注地閉目撫琴,全然沉浸在自己營造的氛圍中,把周遭的喧囂都隔絕在外。


    林昱聽那琴聲如瀟瀟冷雨落在心頭,又如凜凜寒風撲麵刺骨。


    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昱側首一看,是蘇聞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立。


    “莊兄下午不知去了何處,回來之後就一直在這裏悶聲彈琴,晚飯也沒喚小二準備,蘇聞甚是擔憂。”


    林昱道:“莊兄的琴音之中滿是痛心哀傷,與昨日彈奏的意境大相徑庭。”


    蘇聞微轉過頭,一臉敬佩道:“林兄還懂得音律,想來也是一位風雅之人。我隻是覺得莊兄的琴音繚亂急促,許是考前太過緊張,又或者是碰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蘇聞耳拙,並不能從中聽得出什麽意境來。”


    林昱開口欲言,突然聽見“錚”的一聲,是金玉斷裂的聲音。二人扭頭看去,莊辭麵色微怔,懸在琴上的手簌簌顫抖,幾滴鮮血滴落在琴上。


    林昱與蘇聞看到此番情景,忙上前詢問。蘇聞關切道:“莊兄你這怎麽了?”


    莊辭把受傷的手掩在袖中背在身後,強顏含笑道:“我無事,二位無需擔心。”


    談話間,許宗群與幾個試子簇擁著周成躍走了進來,周成躍麵頰緋紅,步子微蹌,應是喝了不少酒。


    這幾個人都是住在狀元客棧的今科試子,多半都是出身寒門,有些人是打腫臉充胖子拿出全部家當,住到這京城第一的狀元客棧,隻為結交中榜指望比較大的試子,在京中混個臉熟,好為下次科舉積攢人脈。而周成躍則是他們當中文采出眾又家境殷實些的,試子間私下傳言他是今科主考官禮部尚書郭文斌的遠方親戚,今科進士榜單上必然少不了他的名字。因此,這些人都喜歡圍著他轉,哪怕擠破腦袋巴結到他的後腳尖尖也是好的。


    周成躍抬袖甩開扶著他的許宗群,把額前散落的一縷頭發用力往後一撩,恣意道:“這牡丹坊的花魁就是夠味兒,若不是後日就要開考,我就不是光喝個茶聽個曲兒這麽簡單了,啊哈哈哈哈…….”


    許宗群本是好意扶著他,倒被他如此對待,心中難免忿忿,便站到一邊不再上前,到口的勸說的話也咽回了肚子裏去。


    許宗群離開後,立刻有人湧到周成躍身側,附聲道:“周兄可真是才思敏捷文采非凡,光是騎樓賽詩這一項就打敗了一眾才子,更不肖說打茶圍中聊的茶葉典故寫的字,能被紅渠姑娘相中的,周兄可是京城獨一個啊!”


    “周兄是大才之人,今科榜上必然少不了周兄的名字。”


    “待周兄金榜題名之後,再去牡丹坊一親芳澤,可不就是雙喜臨門了嗎?”


    周成躍被這些溢美之詞團團圍住,臉上春風得意,已然沉溺在狀元及第與佳人入懷的美事之中了。


    “潔身自好,德才兼備,才是讀書人應有的品格。開考前還去煙花柳巷找快活,真是讀書人的恥辱!”蘇聞實在看不下去,在一旁揚聲嗤道。


    周成躍不悅地側頭看向他,眼中似淬著寒光,卻仍平靜解釋道:“蘇兄說笑了,周某今日去牡丹坊並不是尋什麽樂子,隻不過是想銼一銼京城第一花魁的銳氣,若是蘇兄嫉妒周某的才學,也可去牡丹坊會一會那什麽花魁娘子,看她願不願意見你。”


    “你……”蘇聞氣不過,正要上前爭辯,莊辭拉住了他的袖擺,對他搖了搖頭。


    周成躍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又道:“煙花女子隻不過是下賤娼妓,管她什麽紅渠紅廖的,送給周某周某還嫌汙穢呢。”


    忽一人影上前抓住他胸前的衣領,憤怒道:“不準你侮辱她們!”


    周成躍抬頭迎上莊辭怒火衝天的目光,一愣之後便也動起手來,與他打作一團。


    周圍的試子見狀趕緊拉架,兩撥人分別攔腰截住打得熱烈的兩人,掌櫃站到兩人中間,連連拱手向兩邊施禮勸道:“請二位給老朽一個薄麵,此事到此為止,若是鬧開了,傳到主考官的耳朵裏,必然對二位的前途有所損害。”


    掌櫃出麵說和後,周成躍先消停下來,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在一幫試子的眾星拱月下朝自己的客房去了。


    這廂莊辭也垂下手臂,從林昱蘇聞二人的手臂中掙脫出來,歎息一聲道:“謝謝二位仁兄,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言罷,他就轉身朝二樓客房走去,隻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林昱與蘇聞麵麵相覷,皆是疑惑不已。


    翌日清晨,林昱起身洗漱之後,出門路過一樓大堂,掌櫃正在看賬本,偶爾劈裏啪啦撥動手旁的算盤珠子。


    他覺得今日客棧裏與往常大不相同,異常地靜謐,於是轉身回來,好奇問道:“敢問掌櫃的,今日這大廳之中怎麽靜悄悄的,與平日很不一樣啊。莫不是小生起得晚了,錯過了什麽熱鬧事。”


    李掌櫃停下了手中事務,抬眼道:“呦,是林公子啊,現在辰時尚早,您哪裏算起得晚呢。”他環視一下廳堂和樓梯之上的一間間客房,道:“明日是開考之日,試子們今日都在自己房中休息溫書養精蓄銳,飯菜都是讓人送過去的,每年都是如此,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倒是林公子您開考前日還去街上閑逛,如此輕鬆悠閑好似無事一般。”


    林昱微微一笑:“詩書文章並非一日而就,與其悶在房中,倒不如出門散散心,以平常心應對考試,才不至於緊張焦躁。”


    李掌櫃點頭:“倒也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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