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瑤喝了一盞茶,問起:“對了,姐姐,聽姑母說,今晚林夫人要在府中擺宴,可是真的?”


    若寧點了點頭:“正是,母親昨日已派人來知會過了。思瑤妹妹是府上的客人,晚飯後可要賞臉過來哦。”


    思瑤放下茶杯,明媚一笑,“那是自然。”


    今日是十五月圓之夜,一輪亮如銀盤的圓月懸在深寂的夜空中,皎皎如詩。


    大夫人在花園中的落霞亭擺下一個小宴,命仆人在簷角和樹上掛起燈籠,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丫鬟們端著各式香茶點心魚貫而入,不一會兒功夫,便一盞一盞地擺滿了一桌子。


    二夫人來得早,正歪在貴妃榻上悠閑地磕著瓜子,每伸脖吐出一個殼,身邊的丫鬟都會伸出盤子接住,配合默契。


    “這深秋之夜把我們叫到這裏,即無姹紫嫣紅的名品繁花可賞,又無美酒佳肴相伴,隻對著一院子豔俗熏人的菊花,能生出什麽好心情來。不過一陣涼風嗖嗖吹過,沒有蚊子出來咬人罷了。”


    大夫人置若罔聞,不動聲色地在亭子另一邊的石桌上布置棋盤。


    在一旁修剪菊花枝葉的若寧聞言停下道:“二娘此話差矣,這秋菊耐寒而開,足見其品性高潔,怎能說是豔俗呢?且看那黃/菊燦爛賽金,墨牡丹大氣通紅,這雪海和瑤台玉鳳純白盛雪,羞女和仙靈芝是淡雅紫色,更有一株極難得的綠菊,可不就是姹紫嫣紅的美景嗎?”


    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


    若寧將一枝花瓣纖細尾部蜷曲的淡紫色仙靈芝插入瓶中,又道:“大家都是在飯廳用過晚飯後來的,此時不宜擺上飯食。二娘若嫌這胎菊茶水無趣,稍後便有今年新釀的桂酒呈上。”


    二夫人吐了一隻瓜子殼,張口欲說些什麽,思瑤搶先道:“姐姐說的甚是,這滿院盛菊趁著這皎潔月色更有意境了。還有那桂酒淡雅甘醇,最是應景,等會我可要多討幾杯喝。”


    思瑤背對著若寧,對著二夫人使了個眼色,二夫人順著她的目光向一邊看去,正是林正清從小道踏著月色而來。二夫人立刻換了副嘴臉喜笑顏開地迎上去,扶著他的胳膊道:“俗話說得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會子宴席剛剛擺好,酒也上了,老爺來得正是時候。”


    林正清麵上帶笑,顯然心情不錯,他走到棋盤前,撚起一顆墨如點漆的黑子,環視一圈,問道:“誰來陪我下下棋解解悶啊?”


    二夫人微笑道:“我與姐姐這樣目不識丁的婦人,做做針黹女紅,燒燒香拜拜佛還行,這下棋最是鬥智費神之事,大公子不在,這一院子的女眷估計也沒個會的,老爺恐怕要自跟自個下棋了。”


    大夫人橫了她一眼,神色不悅。


    你自己不會,還要拉著我一起丟臉。


    思瑤覺得這是個表現的大好時機,便起身行禮道:“林大人,思瑤自小跟隨先生學了些棋藝,大人若是不嫌小女愚笨,便容小女陪您對弈兩局,聊作消遣。”


    林正清看著眼前這個知書達理的女子,溫和一笑:“在你姑母家裏,還喚什麽大人不大人的,叫我姑父即可。王公教養出來的女兒,定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你過來坐在這邊,陪姑父殺上兩局。”


    “是。”王思瑤羞羞答答地應了,起身走到林正清對麵坐下,兩人一言不發地對弈起來。


    事實上,思瑤兒時隻跟教書先生學過點零星皮毛,又多年未曾碰過棋盤,生疏不已,更別提技藝了。剛落了幾子她就有些招架不住,思索太久不落子又怕林正清厭煩,正舉棋不定間,跑去花園摘花的若蘭三步兩跳閃到她身後,觀看二人的戰況。


    在她手中棋子將落未落之時,若蘭伸出手阻止了她,“思瑤姐姐,不能下這裏。”


    思瑤側首一看是她,便拉長了臉,鄙夷道:“你個沒念過書的鄉野丫頭,會下棋麽?沒有聽過下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嗎?”


    若蘭急道:“管他什麽君子不君子的,我隻知道,姐姐若是下到這裏,必死無疑。”


    思瑤臉上青紅陣陣,頗有些掛不住,坐在對麵的林正清撚須笑著向若蘭道:“唔,依你之意,應該下在何處?”


    若蘭得了允許,便扔了手中新摘的菊花,從思瑤手中擰過棋子,在棋盤上一處利索落下。林正清低頭看了看,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笑意不明。


    “你這樣越俎代庖,還讓人下什麽棋,有本事你來啊。哎呀,真是好生無趣,不下了,不下了。”思瑤自己尋了個台階,一甩手帕,氣呼呼地走了。


    有道是棋品即人品,林正清心裏明鏡兒似的,含笑看向若蘭:“你來。”


    若蘭也不囉嗦半句,爽快坐下,撚起一顆白子思索起棋局來。她阿爹江頌在下棋方麵是個中高手,平時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與人一戰高低時,她都會立在旁觀摩一二。時日長久,雖然說不上棋藝高深,但是勝在精明,她偶爾迂回包抄峰回路轉,所施計謀出其不意,也夠林正清冥思苦想破解半天的。


    思瑤從棋桌上下來後就一直神色懨懨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那野丫頭與林正清下棋下得十分歡暢,心裏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偶爾還能聽見林正清說上一兩句誇讚若蘭的話,心中更加怒火滔天。她看向腳邊一盆開得正豔的大立菊,眼珠一轉,頓時有了主意。她向左右看了看,附耳在二夫人耳邊說了幾句。


    大夫人為林正清遞上一杯胎菊香茶,平和一笑:“老爺這下可找著下棋的對手了,星允不在這幾日,老爺可手癢壞了。”


    林正清接過茶抿了一口放下,和顏悅色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女,棋藝雖然欠些火候,但是你小小年紀已有如此造詣,已經很難得了。早知你也會下棋,我就不用跑出府去尋棋友了。”


    若蘭會心一笑,頰邊現出一對淺淺梨渦,“我也不知道林伯伯的棋癮原來這麽大啊。”


    “哈哈哈哈……”此話一出,林正清與大夫人都被若蘭逗得哈哈大笑。


    最終,這場半路換人的棋藝對決以林正清技高一籌勝出結束。


    第50章 吟詩


    桂花新釀呈了上來,若寧吩咐半夏為眾人斟酒,席間一片歡聲笑語。


    二夫人嬉笑著端起一碟剝好的龍眼放在林正清眼前,膩聲道:“老爺,快嚐嚐,可甜了。”


    林正清下了棋,吃著水果,喝著美酒,心情甚好。


    二夫人仰著脂粉濃豔的臉嬌媚一笑,提議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吟詩作對一番豈不可惜?”


    林正清嗯了一聲,道:“吟詩作對倒是應景,隻不過星允不在,便是少了佳句了。”


    思瑤揪了一朵金燦燦的大立菊,揚在手中,向眾人道:“不如,我們來玩擊鼓傳花可好?今日女眷居多,咱們圍坐一團,鼓響傳花,鼓聲停止,花枝猶在手中者,便接下對子。”


    林正清點頭:“聽起來似乎有些意思。”


    二夫人拿出早早準備好的油邊小皮鼓,福身道:“妾身愚笨,作不得詩,就當一當這擊鼓人吧。”


    未幾,大夫人若蘭若寧思瑤智允就在圓桌旁找了各自的位置,若蘭本來與她阿姐坐在一處,因智允坐在對麵,嚷嚷著想和若蘭坐在一起,若寧就讓她換了座位。


    思瑤覺得人多熱鬧些,便把半夏和自己的丫鬟阿妙也拉著坐了下來。


    思瑤轉了轉指尖的大立菊花苞,向眾人道:“可以開始了。”


    話音一落,二夫人即刻拍打鼓麵,咚咚聲續續入耳,立菊花苞在眾人手中飛快地傳著,鼓聲一落,思瑤舉起手中花枝,揚聲道:“在我這裏,請姑父出題。”


    林正清起身在院中踱了幾步,對著皎潔皓月,撚須道:“一曲新詞吟素月。”頓了一下,看向手中酒杯,吟道:“一曲新詞吟素月,三杯淡酒醉寒秋。不用在意許多章法,隨意接對便可。”


    眾人聞言皆頷首稱讚,思瑤擊掌讚歎道:“早聽人說姑父才學淵博,出口成章,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她嗅了嗅手中菊花,一臉沉醉地緩緩開口道:“一縷幽香沁人心,滿院落花歎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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