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悔沒把那杯檸檬水拿上,因為我現在口幹舌燥。我必須清清嗓子才能說話:“查理,就算你跟我說的都是實話,你清楚自己在跟什麽打交道嗎?知道它怎麽運作嗎?”


    “問得好!那讓我反問你一個問題。你清楚按下牆上開關後會發生什麽事嗎?你能說出電燈發光之前具體經過的步驟嗎?”


    “不能。”


    “你知道你用手指按下開關是在閉合電路還是在斷開電路嗎?”


    “不知道。”


    “但你從沒有因此而不去開燈,對嗎?或是上台表演而不敢給電吉他插電?”


    “沒錯,可我從來沒有要把吉他插進強大到足以照亮整個東岸的功放裏去。”


    他用一種陰暗到近乎偏執的懷疑目光看著我:“就算你有道理,恕我不能接受。”


    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而這可能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


    “算了。”我握住他的肩膀,讓他別再四處踱步,然後等著他抬頭看我。可是即便他雙眼盯著我的臉,眼神卻穿透了過去。


    “查理,如果你不準備再治療別人了,而你又不打算結束能源危機,你到底想要什麽?”


    他一開始沒有作答,仿佛出了神一般。然後他掙脫開我的手,又開始踱步,恢複到了講堂教授的狀態。


    “那些傳輸設備——我用在人類身上那種,經曆過多次迭代。當我給休·耶茨治愈耳聾時,我用的是鍍了金和鈀的大環。它們現在看上去老土得可笑,就像電腦下載時代裏的錄像帶一般。我用在你身上的耳機更小,也更強大。等你帶著海洛因問題出現的時候,我已經用鋨取代了鈀。鋨沒那麽貴——對一個預算有限的人來說是個優點,我當時情況如此。耳機也很有效,但是在複興大會上用耳機看上去不妥吧,你說呢?你聽說過耶穌戴耳機嗎?”


    “沒聽說過,”我說,“但也沒聽說過耶穌戴過婚戒啊,他可是個單身漢。”


    他沒有理睬。他來回踱步,就像是牢房裏的犯人,又像是大城市裏往來的偏執狂,那些大談中情局、國際猶太陰謀論和玫瑰十字會秘密的人。“於是我又用回戒指了,而且編了一個故事,讓我的信眾聽著……比較順耳。”


    “換句話說,就是推銷。”


    這句話讓他回到了現實和當下。他咧嘴一笑,有那麽一瞬間,他又變回了我兒時所記得的雅各布斯牧師。“是的,好吧,是推銷。不過那時候我用了釕和金的合金,所以戒指尺寸小了不少,甚至更加強大了。傑米,要不我們走吧?你看起來有點兒不安。”


    “的確,你的電我搞不懂,但我能感覺得到,就像我的血液裏起泡泡似的。”


    他笑了:“沒錯。這裏的氛圍確實帶電!哈!我喜歡這樣,不過畢竟是習慣了。來吧,我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外麵的世界聞上去前所未有地香甜,我們一路散步走回房子。


    “查理,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歎了口氣,但並非不悅。走出那個讓人幽閉恐懼的小房間後,他仿佛神誌又清楚了:“如果我知道答案,一定樂意回答。”


    “你跟那幫鄉巴佬說你妻子和兒子是淹死的,你為什麽要撒謊?我看不出用意何在。”


    他停下來,低下了頭。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我看到他神情一變,如果之前還冷靜正常的話,此刻已一去不返。他臉上的憤怒如此之深,如此陰暗,我不禁倒退一步。微風將他稀疏的頭發吹上了皺紋密布的額頭。他將頭發捋回來,然後雙掌按著太陽穴,仿佛頭痛難忍。可是當他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低沉而沒有聲調。要不是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光聽這語調我還誤以為他能聽得進道理。


    “他們不配知道真相。你管他們叫鄉巴佬,你叫得太對了。他們有腦子卻不用,他們之中有些人真不缺腦子,但卻把信仰全投在這個名為宗教的巨型詐騙保險公司裏了。宗教給他們許諾來世永恒的喜悅,隻要他們能在這一世按規矩生活,他們很多人在身體力行,但這樣還不夠。當疼痛來臨時,他們想要奇跡。對他們而言,我不過是一個巫醫,不過我用的是魔力指環,而不是巫醫手裏搖的骨頭。”


    “難道沒有人發現真相?”我與布裏一同做的這些研究讓我確信,《x檔案》裏的福克斯·穆爾德說的一句話是對的:真相就在那裏,這個時代大家都住在玻璃房子裏,隨便一個人隻要有電腦和互聯網就能找到真相。


    “你沒聽我說話嗎?他們不配知道真相,而且沒關係,因為他們不想要真相。”他露齒而笑,上下齒相抵,“他們也不想要《所羅門之歌》的八福。他們隻想得到治療。”


    我們穿過廚房的時候,斯坦珀連眼睛都沒抬。已經有兩箱郵件被清空了,他正在處理第三箱。酒盒看上去也滿了一半兒。裏麵有幾張支票,但大多是皺巴巴的紙幣。我想到雅各布斯之前說過的巫醫。要是在塞拉利昂,他的顧客會在門外排起長隊,手裏拿著農作物和剛擰斷脖子的雞。其實都是一回事。


    回到圖書館,雅各布斯坐下來,臉部表情扭曲了一下,他把剩下的檸檬水喝完了。“我整個下午都得跑廁所,”他說,“這就是老年人的詛咒。傑米,我見到你之所以很高興,是因為我想要聘用你。”


    “你想要啥?”


    “你沒聽錯。阿爾很快就要走了。我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清楚,但我了解。他不想參與我的科研工作,雖然他知道這是我醫治的根源;他認為這些東西令人厭惡。”


    我差點兒脫口而出,萬一他是對的呢?


    “他的工作你可以做——每天拆信,把來信人的姓名和抱怨內容編目記錄好,把‘愛的供養’放一邊,每周開車去一趟鐵栓鎮把支票存起來。你要幫我審查訪客——人數越來越少了,但每周至少還有一打——然後統統擋駕。”


    他轉身直接麵朝著我。


    “你還能做阿爾拒絕做的事——陪我走完最後幾步,實現我的目標。我已經離目標很近了,但我不夠強壯。助理對我來說是非常寶貴的,而且我們之前合作也很愉快。我不知道休付你多少錢,但我出雙倍——不,我出三倍。你怎麽看?”


    一開始我說不出話來,我隻是怔住了。


    “傑米?我等你答複呢。”


    我拿起那杯檸檬水,這次輪到我杯子裏的冰塊叮當響了。我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


    “你提到目標,告訴我是什麽。”


    他思考了一下,或是故作思考了一下:“還不是時候。來給我打工,再進一步了解‘奧秘電流’的力量和動人之處。或許到時候我就可以告訴你了。”


    我起身,把手伸過去。“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又是那種隨口說說的話,緩解尷尬的潤滑劑,不過這個謊言比誇他健康的假話要假多了,“多多保重!”


    他站起來,卻沒有握我的手。“我對你很失望。而且,我承認,我相當生氣。你長途跋涉過來罵一個疲憊的老人,而且還是一個救過你一命的人。”


    “查理,如果你的‘奧秘電流’失控了怎麽辦?”


    “不會的。”


    “我敢打賭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前他們也這麽說。”


    “這話就太下作了。我允許你進我家門,是因為我以為你懂得感恩和理解。看來我這兩點都猜錯了。阿爾會送你出去。我需要躺一躺。我很累了。”


    “查理,我是心存感激,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


    “但是,”他的臉陰沉發灰,“總有個但是。”


    “‘奧秘電流’且不說,我沒法兒給一個拿脆弱百姓來複仇的人工作,隻是因為他沒法兒找上帝去報殺妻殺子之仇,就拿百姓來泄憤。”


    他的臉色從發灰變成發白:“你膽敢說這種話?你好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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