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青木堂中,李南星嘴角含笑地躺在病床上,嘴巴半張,沉重地呼吸著,發出沉悶而悠長的顫音。他的眼皮急速地顫抖著,時不時地說出幾句模糊不清的詞匯,但是卻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很有意思的病例。”孟碧蘿檢查過李南星的身體之後轉頭對黃金龍淡然一笑,“他的身體並沒有任何異常。他也沒有昏迷,而是睡著了。”


    “睡著了?!”黃金龍吃驚地說,“那麽突然?!”


    “所以才說有意思。”孟碧落嫣然道,“他的性格固執地認為他來到這個世界是來受苦的,所以拒絕相信任何好消息,認為喜事都會有壞事跟隨。因為這樣的性格,他的一生也很少遇到好事。但是自從和你們組成了少年打鬼團,雖然壞事不斷,但是好事也漸漸多了起來。這些喜悅之情在他的記憶裏一點點積累起來,他的身體和精神卻對於這樣的感情不知該怎樣處理。直到你告訴他他終於成為相忘師之後,極度喜悅的情緒在他身體裏不可遏製地爆發,這和性格徹底脫節的情緒,令他的精神異常不適,於是逼迫身體進入了睡眠狀態。他現在的身體正在睡夢中一點點消解掉這些積累下來的喜悅之情。換句話說,他隻有在睡夢中才能夠拋開所有包袱,真真正正地開心起來。”


    “所以簡單地說,他隻要高興到了極點就會突然昏睡?”黃金龍臉色發青地說。


    “是的。”孟碧蘿鄭重地點點頭。


    “狗屎龍,你看外頭!”蘇浣虹用胳膊肘撞了撞黃金龍的腰。


    黃金龍扭頭透過窗戶朝外望去,隻見天門校園的林蔭道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傀儡排著長長的隊列,蹦蹦跳跳地向前走著,仿佛一群開心到極點的小孩,正在舉行一場狂歡的遊行。那些愁眉苦臉的李南星傀儡臉部表情保持僵硬,但是手舞足蹈,喜氣洋洋,仿佛一群中了彩票又中了風的彩民。那些傀儡動物們又是拍翅又是跳躍,互相之間追逐打鬧,嬉戲遊曳,充滿了勃勃的生機。幾個戰鬥傀儡前後排列成行,舉著酷似小紅的機關巨蟒,上上下下的翻騰舞動,好像一群在舞龍的近兵堂弟子。


    “我記得它們不是癱了嗎?”黃金龍摸著下巴說。


    “我猜李南星剛開始失去知覺的時候,還沒有開始做夢。等到他睡過一段時間,腦部能量漸漸活躍,開始做起美夢,和他的思感分享信息的附念核重新活躍,這些傀儡終於享受到了為人的快樂,於是開心地狂歡遊行去了。”孟碧蘿解釋道。


    “老李也不是省油的燈啊。”白算計嘿嘿笑道,“大少,說句實在的,咱們打鬼團裏除了我之外真沒幾個正常人。”


    “最不正常的就是你……”打鬼團的少年們異口同聲地說。


    “嗯嗯嗯……我覺得李大哥的事非常傳奇,可以寫成一本小說了……嗯”蘇紅豆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黃金龍回過頭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隻見蘇紅豆手裏捧著一大盆雜果冰糕,正在起勁地埋頭大吃,高高堆起的雜果冰糕被她咬出了一個人頭大小的缺口。


    看到黃金龍目瞪口呆地望向自己,蘇紅豆連忙說:“團長大人,你別這麽看我。人家也是嘴被粘住沒辦法,才隻好端著整盆冰糕出來曬太陽化凍,要不然我早在冰窖裏凍死了。化凍了之後,我忍不住吃一點冰糕安慰一下我脆弱如琉璃一樣的少女心,你能理解的哦。”


    “狗屎龍,紅豆吃你一點冰糕,別和搶了你的小金庫一樣瞪著她。”蘇浣虹不滿地說。


    “這……”黃金龍啞口無言。


    “哼哼……”有了堂姐撐腰蘇紅豆的膽子大了起來,“我覺得李大哥的事跡可以寫成一本怪物誌,李大哥分出自己的思感,製造出一個性格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醜陋怪物。這個醜陋的怪物希望得到和人一樣的待遇,卻不為世人所容,於是開始囚禁李大哥,並殺死所有和他有關係的人。李大哥為了複仇,和他一直打到天之盡頭,最後同歸於盡。哇,這個點子真是太好了。”


    “這個已經有人寫過了!”黃金龍、蘇浣虹、孟碧蘿、孔勿用等人齊聲說。


    “啊!現在我感到非常受傷……”蘇紅豆沮喪地低下頭,將頭埋在雜果冰糕繼續大吃起來。


    “我會想念你的。”黃金龍長長歎了一口氣,望著蘇紅豆說。


    “團長大人!”蘇紅豆猛地抬起頭來,紅著臉蛋說,“別擔心我留在天門不準備走的。”


    “誰搭理你了,我在和雜果冰糕說話!”黃金龍瞪眼道。


    就在這時,一隻紙鶴忽然從青木堂的窗口飛了進來,在蘇櫻花的肩膀上停留下來,頭往翅下一鑽,撲棱棱地一展,化為了一張青雲水紋的信箋。


    “哥哥的來信!”宮櫻花興奮地一把抓住信箋,用力打開,急切地讀了下去。讀到一半,她的小臉已經漸漸發青。


    “出了什麽事?”黃金龍急忙問,“難道說……宮兄他出了事?”


    “我倒希望是他有事。”宮櫻花的雙眼都是淚花,“但是……他給黃大哥你惹下了滔天的大禍。”


    “什麽!?”黃金龍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宮櫻花麵前,一把搶過信箋,在眼前展開,大聲朗讀了出來,“櫻花吾妹,大事不好,我於西子城翠湖樓簽售新書,不想城中遊蕩的數十名星辰海弟子因為顧天驕、邱占豪之事,對於黃兄極為不滿,遷怒於我,不顧當地捕師阻攔,大鬧簽售場,打傷多名值勤的捕師,並意圖對我動武。危急之間,前來參加簽售的一名嘉賓出手阻止,與這數十名星辰海弟子戰於西子城翠玉湖畔,以琉璃彈珠將其盡數擊落於地。這些星辰海弟子手足俱殘,骨骼俱爛,傷勢慘不忍睹,一時之間西子城哀鴻遍野,哭聲盈城,恍如修羅地獄……”


    “……此人以彈珠退敵之後,以星辰海弟子之血留書翠湖樓,言明若星辰海再有人敢說半句黃兄惡言,他朝與星海弟子相見,便是索命追魂之日。此言一旦傳揚出去,黃兄危矣!為兄多日埋頭著書,不聞世事,竟不知星辰海居然與黃兄有隙,貿然於西子城簽售,鑄成彌天大錯,現悔之晚矣,惟有將此消息第一時間告知天門,希望黃兄早做應變。”


    “琉璃彈珠……是折別!”黃金龍讀完消息,立刻猜出了出手打殘星辰海弟子的高手身份,一張臉愁雲密布,猶如李南星上身。


    “我不明白,這件事是折別和星辰海打架,跟老大和天門有什麽關係?”童百練茫然問。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神仙打架,凡人受罪。這你都不知道?”英傳傑取出折扇很很敲了他的光頭一記。


    “我還是不明白!”童百練摸著光頭失聲說。


    “折別這個人,唉!”墨凝香的傀儡連連搖頭,“他還以為自己生活在大蠻荒時代。做事快意恩仇,狂妄恣肆。星辰海當然不會因為折別這一段血書就會屈服。相反的,折別這一折騰,星辰海裏就算有人心向狗屎龍,現在為了學府的榮譽,也會不顧一切,毅然和他作對。星辰海的筆師本來還有幾個替狗屎龍說話的,現在也會改口風了。而且江湖上星辰海出身的相忘師何其多也,同情星辰海的人也將會加入筆戰。甚至那些折別以前得罪過的人也會把狗屎龍揪出來做出氣筒。新一輪口誅筆伐就要來臨,而且來勢會比以前強猛十倍,百倍。狗屎龍的名字,這回算是徹底臭了!”


    “這個折別,這不是替我惹事兒嗎?虧我還救過他!”黃金龍氣道。


    “哎嘿嘿……”白算計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這就是一粉勝十黑。”


    “去!”黃金龍鬱悶地一把推開他,從孟碧蘿手中抓過墨凝香的夢中身,“凝香,你有什麽化解危機的辦法嗎?”


    “除非你把折別親自押解到西子城接受審判,否則星辰海肯定不會放過你。不過,即使你這麽做了,江湖上那些早就想踩死你的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怎麽解決危機,隻能靠你自己的選擇,我也沒什麽好主意。”墨凝香遺憾地說。


    “我自己?這……我需要時間想想該怎麽辦才好,凝香你說,西子城的消息傳遍荼洲需要多久?”黃金龍心急火燎地問。


    “既然宮行九的紙鶴已經到了天門……”墨凝香剛說到這裏,她的話已經被從窗口猛然傳來的撲翅聲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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