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辰海陳兵堂前,一位身材瘦削的黑袍弟子正高舉著一張杏黃色的紙片,麵對在眼前越聚越多的星辰海弟子慷慨陳詞。此人尖嘴猴腮,臉型棱角分明,膚色黝黑,雙目如棗,黑多白少,嘴薄頜尖,嘴角兩側各有一道八字形細紋,生就一副刻薄寡恩模樣,偏偏附庸風雅地穿著風流秀士袍,手持一把鶴羽扇,裝出一股假仙之氣,單從觀感上來看,非常不討人喜歡。但是他的話卻猶如一把巨錘,狠狠敲擊在圍觀的弟子心中,激起了陣陣漣漪。


    “……黃金龍已經在陳兵堂向我們下了戰書,他對我們說:名槍染金,其芒如霜,求主不得,反受其傷。傾城之姿,隻待有緣,明珠蒙塵,實非吾願。七夕子時,玉兔西回,乘夜來取,踏月而歸!黃金龍的狐群狗黨——折別,在西子城翠玉樓打傷了我們五十七名弟子,五十七位星辰海的同門骨肉啊,各位手足!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黃金龍在向我們示威,這是天門在向我們示威。他們眼紅想要屬於我們星辰海的東西,他們想要顧天驕的染金槍。你們說,星辰海是否應該忍氣吞聲,讓他們如願以償?”


    “不應該!”


    “不能便宜了這些天門弟子!”


    “殺到天門,和他們決一勝負!”


    “和黃金龍一較高下,把他打成豬頭!”


    “去天門!上錦台!”


    台下的星辰海弟子們義憤填膺,紛紛大聲鼓噪著。無數緊緊攥起的拳頭在演講者的眼前林立而起,仿佛風暴中的汪洋卷起萬頃浪濤。


    “各位手足,我筆下張良周子房一向以來都不願意以武勇爭勝,我本以為憑我一杆挑筋筆,可以寫死天下的奸邪。但是,今日我才發現,這個世上居然還有像黃金龍這樣欺世盜名,無惡不作的暴徒。他這樣的人,已經是口誅筆伐無法製裁的雄奸巨惡,想要伸張正義,我們必須拿出行動的決心,勇敢地走向天門,向他發起挑戰!我星辰海諸堂首腦弟子已經邀我執筆向天門下了戰書。今日我受命建立闖蕩天門的戰團,願意吸納所有星辰海精英的加盟。想要報名的,現在就可以走上台來,我會把每一個遠征天門的弟子姓名記下來,登在星辰海學府邸報之上,這一場天門和星辰海之間的對決將會成為我們永遠的傳奇!”周子房大大張開雙臂,慷慨激昂地大聲說。


    “我報名——!”


    “我也去!”


    “不暴打一頓姓黃的,難消我們心頭之恨,我們報名!”


    “我也參加!”


    台下的星辰海弟子紛紛踴躍地躥上台來,爭先恐後地大聲說。


    “各位,慢慢來!鑒於名額有限,我們這一次隻能優先挑選高年堂和深造堂弟子參加……”周子房運筆如飛,在手上的杏黃色念紙上記載著報名弟子的姓名,一張猴臉上滿是得色,“今日下午,所有名單上的弟子在天船堆集合,我們立刻出發!”


    “好——”看到周子房雷厲風行的決策,在場的所有星辰海弟子都忍不住發出一聲喝彩。報名的弟子立刻紛紛回各自的堂口準備行裝。其他看熱鬧的弟子也嘰嘰喳喳地議論著緩緩散去,很多弟子有了去天船堆看熱鬧的心思。


    記錄完最後一個報名弟子的姓名,周子房躊躇滿誌地將名單揣入懷中,和殘留的幾個星辰海弟子拱手作別,昂首挺胸地離開陳兵堂。就在這時,在陳兵堂轉角的影壁陰影之下,一個漆黑的人影忽然不聲不響地冒了出來,仿佛一條來自九幽冥府的鬼魂。周子房走到影壁前才忽然發現了這個人的存在,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笑罵道:“佐麒,你嚇死我了。”


    “子房兄,剛才的演講真是讓人熱血激昂,小弟佩服。”那團漆黑的人影低聲說,“隻是小弟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


    “嘿嘿,佐麒,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去找折別的麻煩,對不對?”周子房笑嘻嘻地問。


    “不錯。”漆黑的人影用他一成不變得古怪音色回答道。


    “佐麒,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做隱瞞。折別是誰?他可是天下第一的飛器師,而且快意恩仇,出手無悔,找他的麻煩就是找死。我們隻是星辰海的弟子,修為不到家,身份不尊貴,在他的眼裏不過是一排用來練習的鏢靶。而天門黃金龍,第一占著理虧二字,第二有鯨吞英雄的虛名,第三沒有雄視天下的武功。這樣的家夥,說白了就是我們這些學府弟子名聞天下的踏腳石。隻要整垮了他,我們就有揚名上位的本錢。這可是上天給我們的寶貴機會,萬萬不可錯過。”周子房說到這裏,湊近了黑影一步,“你要不要來?”


    “……我?”黑影有些吃驚地向後退了一步。


    “沒錯,佐麒。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嗎?你是陰陽堂正副主事的心肝寶貝,陰陽堂數百精英講師集中培養的天才少年,星辰海裏除了邱占豪,我最看好你。憑你的一身陰陽役鬼之術,天門,不,我看整個荼洲學府界,都根本沒人是你的對手。”周子房說到這裏,雙眼閃爍出熱切的光芒。


    “但是,桑主事和米主事不會讓我去的。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期,他們不會讓我做任何事。”黑影不確定地繼續後退了一步。


    “你有一句話說的對了,現在的確是最關鍵的時期。”周子房微笑著說,“但並不是對他們而言,而是對你而言。錯過了這個唾手可得的成名機會,你很可能會在這個世上多奮鬥三十年,才能爬到今日本可達到的巔峰。”


    “這……”黑影陷入了沉思。


    “算了,你有苦衷我也不會強求,把手伸出來。”周子房淡淡地說。


    黑影微微一愣,猶豫片刻之後,顫巍巍地將一張雪白到透明的手掌伸入午後的陽光之中。周子房拿出腰帶上掛著挑筋筆,信手一揮,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他的手掌之上:“從明天起,我將會揚名立萬,你和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這個簽名轉眼就會身價百倍。現在問問你自己,你是想三十年不洗手保住我的簽名,還是一起去天門錦台,和我一同走上人生的巔峰?”說完這句話,周子房嘿嘿一笑,收起筆昂首大步而去。


    黑影癡癡地看著手掌上周子房龍飛鳳舞的簽名,思量再三,終於咬緊牙關狠狠將手掌上的簽名擦去,一頭衝入了午後刺目的陽光之中:“子房兄留步!我……我去!”


    從星辰海青木堂醫館走出來,桑聞濤長長吐了一口氣,用力伸展了一下因為施功過久而酸痛的臂膀。那些在西子城翠玉樓铩羽而歸的星辰海弟子中,有兩成都來自陰陽堂。折別的琉璃風暴毫不留情地擊傷了他們修練的魂體,如果不是桑聞濤的回魂之術,這些弟子數年苦練的念功就要全毀。


    但是他對於折別的震怒心裏倒是理解得很。因為他和折別一樣曾經年少輕狂過,很清楚這些急切想要揚名立萬少年的心思。這些想出名想瘋了的家夥,一看到有了成名的,哪怕是發泄的機會,就會像見了血的鯊魚一樣撲過去咬住不放。而星辰海的競爭環境,天天都在培養著一批批渴望搏命上位的弟子。從他們身上,他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他感到的不是同情,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


    “想成名要趁早啊,嘿嘿……”桑聞濤自嘲地冷笑一聲,“否則就要不聲不響奮鬥三十年。”


    “桑主事!”就在他陷入回憶和感傷中不能自拔的時候,米彰急切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嗯?”桑聞濤茫然抬起頭來。


    “大事不好!”米彰驚慌失措地快步走到他的身邊,小聲說,“別有洞天裏麵的東西……沒了!”


    “什麽!”桑聞濤失聲吼道。他震怒的聲音驚得校園林蔭道上行走的弟子們紛紛轉頭向他望來。


    “桑主事,你看到佐麒沒有?隻要人還在,東西沒了也能找回來。”米彰急切地小聲問。


    “佐麒今日跟我請假,說是要去天船堆辦點家事。”桑聞濤偏頭回憶道。


    “哼,這個小子!”米彰頓時明白了過來,“桑主事,你今天在醫館當值並不知道,聽聞那個叫周子房的小子今日在陳兵堂前發表了演說,召集了一群熱衷成名的弟子組成戰團,今日下午在天船堆誓師,準備遠征天門。佐麒那個小子,一定是耐不住寂寞,跟著這群惹禍精去闖名堂去了。”


    “原來如此!”桑聞濤冷冷地哼了一聲,“周子房最近和佐麒走得很近,很可能把這個老實小子給帶壞了。”


    “現在怎麽辦,要不要我駕駛空車去把佐麒攔回來?”米彰急問。


    “不必了,我們把他也箍得太久了,讓他出去野一次吧。”桑聞濤的臉上露出冰冷的微笑,“我們研究了這麽久的東西,到底在實戰上有沒有我們想象的效果,正好可以做一次實驗。”


    “萬一天門有人真能破解佐麒的役鬼術怎麽辦?”米彰擔心地問。


    “哼,那隻能說明他是一個失敗品,我們隻好重頭再來。不過我相信這一次我們的研究路子是對的,佐麒的役鬼術一定會讓天門大吃一驚。”桑聞濤說到這裏,忍不住咧嘴獰笑了一聲,“那個天門的黃金龍恐怕會做這一次實驗的犧牲品了。”


    “但是,佐麒一旦成名,就更加不好控製了。”米彰又道。


    “哼,實驗還需要幾十日才能成功,在此期間,料他也翻不出我們的手掌心。”說到這裏桑聞濤看了米彰一眼,“不過你提醒的對,我們是該開始喂他吃下我們的煉器了。”


    聽到“煉器”這兩個字,米彰的臉上露出和桑聞濤一樣陰惻惻的微笑:“沒錯。有了煉器這一道鎖,我看他如何跳出我們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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