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卻已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白樘見狀歎道:“王典是個睚眥必報的凶惡小人,原本遍尋不著之時,我以為他趁此機會逃之夭夭了,直到我想起……”


    白樘欲言又止,心底卻想起素閑莊上那青玫丫頭出事的那日。


    ——那天,他本是去素閑莊見雲鬟的,其實以他的性子、身份,本不會做此破格唐突之事,畢竟對方隻是個小女孩子罷了,很不該親自“登門造訪”。


    隻因,一來在縣衙公堂上見她獨立相抗黃誠,那份氣度談吐,舉手投足,皆是不凡……二來,不由就想起了昔日那件始終無法忘懷的舊事。


    再加上浮生一直在耳畔嘀咕“鳳哥兒鳳哥兒”,那日他才偶然動興,便親來了素閑莊,誰知卻不巧地竟撲了個空……


    待暗哨報信,白樘跟杜雲鶴兩人趕到樹林之中。


    杜雲鶴自護著趙六而去,而他因聽聞死了人,本能地便快步入林,彼時火把的光閃爍,照的樹林中光怪陸離,若鬼影爍爍,而若幹大人身影之中,是那個小小地人影,伶仃立在眾人之間。


    白樘不知的是,一念生,一意動,不免便牽出更多來。


    他一探素閑莊,二抱鳳哥兒回莊上……這兩件事,卻都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起初白樘不以為意,畢竟對他而言公務在身,亦是最要緊的,分身分心給素閑莊也不過是一時之興而已,何況他此行緊迫,又著急回京,是以一刻也不耽擱,事情定了後,便立刻啟程。


    然而在半路上,卻總覺著心神不寧,總覺著似乎忽略了什麽……


    他經年辦案,六感自跟尋常人不同,一旦發覺異樣,便細細尋思先前自個兒的一言一行,可自省之下,卻覺著一切皆都規矩嚴禁,並沒什麽不妥之處,隻除了……


    ——那一遭兒的素閑莊之行,對他而言,卻是破格所為了。


    白樘心頭一涼。


    一念至此,頓時便把素閑莊內的情形遍想了一回,那清幽偏僻的莊子,仗著本地民風淳樸又沒有得力的護院……偌大的一座莊園不停地在他心底眼前閃閃爍爍,如此毫無防備的宅邸,惹眼的小鳳哥兒,曾經謝二的糾纏,青玫之死……倘若再被個歹惡的有心人盯上,隻怕……


    一直到兩個字沒來由地跳出在眼前:滅——門。


    當這個字眼兒出現之時,白樘眼前也似有白光閃爍,頓時明白了這半路困惑他心的到底是什麽了。


    鄜州大牢的逃獄——昔日惡貫滿盈最喜潛入孤宅滅人滿門的王典,曾經栽在自己手中,卻始終凶性不改的那人。


    素閑莊,王典,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卻偏偏碰在一起,白樘再無他念,隻勒轉馬頭,不由分說地打馬往回!


    他不知自己這一番推測到底會不會成真,隻不過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便不能等閑視之,何況他素來極信自己的直覺,這種直覺並不是無來由的,而是多年辦案累積的經驗,跟獵者對於惡物的天生敏銳。


    事實證明他果然是所料不錯,且正及時來到,救了雲鬟……再遲一些,便不知道究竟會如何了。


    然而白樘心底卻毫無喜悅之意,反而有著深深的懊惱。


    白樘極難忘記那一幕。


    ——將俘獲的王典同黨扔入廳內後,在王典錯愕之時他閃身入內,果然趁其不備擊傷了王典,然而這賊人卻甚是奸猾,竟順勢倒退出去。


    白樘本要將崔雲鬟拉扯過來,卻因此而差之毫厘,他能察覺自己的指尖兒蹭過那女孩子臂上的罩衣一角,但明明感知,卻無論如何都握不住了。


    隻眼睜睜地看她被帶著往後,木匾額砸落下來……


    這一切,卻都是因為他一時的心血來潮所致——倘若他不曾興動來探素閑莊,也不曾多事那夜抱她回莊子,王典又哪裏會留意到這些,又怎會意欲借此來要挾他?


    當時在場的眾人都覺著是他救了素閑莊上下,然而對白樘而言,卻反而是他差點兒害了這一莊子的人,還有……鳳哥兒。


    先前他兀自能氣定神閑地將她從鴛鴦殺的手中救回來,毫發無損地……但是這一回,儼然失手。


    故而後來……竟差些兒失控……


    白樘握著書卷,雙眸雖是看著書頁,神魂卻已浮動。


    忽地聽耳畔浮生喚道:“四爺,四爺?”


    白樘一怔,定睛看去,卻見任浮生走到跟前兒,說道:“四爺,差不多要歇著了罷。”


    白樘垂眸道:“你且去罷。”


    任浮生答應了,轉身欲走,忽地又停下來,看向白樘,白樘問道:“還有何事?”


    浮生盯了他一會兒,才笑道:“沒別的事兒了……四爺若是找我,就叫一聲兒,我在隔壁自會聽見。”


    浮生邁步出門,他將門帶上,卻並不立刻離開,隻是皺眉默默地。


    而此刻浮生所想的,卻也是在素閑莊內的情形……那日待他趕到,遠遠地看見白樘舉手擊中王典天靈蓋,走近了看,才見果然是四爺將對方一招斃命。


    他跟著白樘這許多年,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這樣利落地殺人,昔日不管是再多罪大惡極的凶犯,若是白樘出手緝拿,多會留對方一命,好待仔細的審訊記錄,像是今日這般出手便是狠招的,還是頭一次。


    可是浮生卻總是不敢問出來,隻得把此情埋下罷了。


    兩人一路披星戴月,緊趕慢行,月餘終於回到京中。


    白樘打發浮生自回家去,他卻並不回府,隻先去拜見當朝的丞相沈正引。


    相府的門上見了是他,忙迎出來,笑道:“四爺回京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白樘道:“才回,相爺可在府中?”


    門上答應,不敢耽誤,忙入內通報,才穿過角門,裏頭早有人出來迎著,自引白樘入內而去。


    不多時來至沈相書房,白樘入內,書桌後有人轉了出來,卻是個身著月白長衫的中年男子,容長臉,身形偏瘦,長髯飄飄,正是本朝丞相沈正引。


    白樘上前見禮,口稱“恩相”,沈正引踏前一步,含笑扶著,道:“衡直一路辛苦,不必多禮。”因親攙著手兒,便同到了裏間落座。


    兩人略寒暄幾句,白樘便把鄜州的情形說了一遍,因道:“先前我叫人帶了密信上京,恩相隻怕已經看過了?”


    沈正引點頭:“已是看過了,現如今那花啟宗還是不曾緝拿歸案麽?”


    白樘道:“已經查到此人蹤跡,因衛鐵騎前些日子正在鄜州,我便叫他領了人親去追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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