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時各自感慨,黃誠歎了口氣,忍不住放低了聲音:“雖然袁先生不願仵作檢驗,然而我私下裏問過他……他逼不得已同我說過,案發之時,小姐的床帳上的確有些、有些汙髒痕跡……”


    黃誠原本他不想對雲鬟說及這些,甚至,也竭力避免了用“落紅”等過於直白的詞兒,心想雲鬟隻怕是不明白的,然而說完之後,卻見她竟然轉過身去,也不知到底聽見了他的話不曾……可黃誠卻不由莫名地紅了臉,心想:“我如何要對她說這些?這、這太逾過唐突了。”


    黃誠正有些自責,忽聽雲鬟道:“所以大人就知道……這行凶的不是鬼怪麽?”


    黃誠聞言啞然:事實上他因想要破案,自然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雖不能檢驗屍身,私底下卻問起袁先生,又傳問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等。


    被他逼問之下,那些婆子丫頭們抗不出,果然吞吞吐吐地供認了:袁小姐被玷汙那夜,床褥上的確有落紅痕跡,甚至貼身的衣物上還有些“髒東西”……隻不過因袁大人不許聲張,故而都私下裏偷偷地燒了幹淨。


    也正是因此,讓黃誠確認這犯案之人不是鬼怪,必然是人禍!


    可是這些話,當然不好就對著一個小丫頭說的明明白白。


    然而聽雲鬟這般問,卻讓黃誠納罕,竟猜不透她到底是不是明白了他的所指……


    黃誠便咳嗽了聲,竭力正色又道:“是,我確認是人,然而……這卻更叫人不明白了,當日王閆殺人被判秋後處斬,原是驗明正身了的,早就死了之人,如何能死而複生又來做惡?這是疑點之一,第二,則是若他果然死而複生,又如何能在這樓上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雲鬟點頭道:“大人認定犯案的是人,便已去了一個最大的疑團,如今剩下的,也一個一個解決就是了。不如先從這犯案者的身份上先查起來。”


    黃誠見她恍若無事,一臉認真肅然地,他也便放鬆下來,眼中透出一抹笑意,道:“鳳哥兒跟我想的一樣,前日我親去了洛川縣,詳細問起去年王閆被斬的經過,但凡沾手的人,都有記在冊,我正叫秦捕頭一一暗查,看有無疑點,另外,也正要安排……想開棺查驗王閆的屍首呢。”


    雲鬟想不到他竟做到如此地步,不由歎道:“大人果然心思縝密。”


    黃誠苦笑道:“殊不知這樣做是極得罪人的?若非上頭壓得緊,洛川縣早就翻臉了,試想他已經定案處斬了的,我又來疑心他……且不論結果如何……”


    雲鬟道:“大人不必畏首畏尾,隻問心無愧罷了。他倘若是清白無咎的,又翻什麽臉?他倘若真的行事有失,自然得罪有應得。”


    黃誠禁不住莞爾:“越聽你說話,越不信你隻六歲而已,難不成真是什麽精怪?”因怕雲鬟不喜自己這樣說,黃誠又道:“倘若是精怪倒是好了,既然是鬼來犯案,我有了你相助,難道還怕他不成?”


    雲鬟隻得勉強一笑。


    兩人在屋內轉了半晌,也並無所獲,黃誠道:“這兒終究死過人,而自打小姐出事後,便關門閉戶,再不曾開窗,隻怕你呆的太久了,對你不好。咱們且走罷。”


    雲鬟轉頭又將屋內各色陳設、地方等看了一會兒,便隨著黃誠往外而去。


    將下樓的時候,雲鬟問道:“是了,我聽聞小姐自縊那晚上,那賊又出現過,是丫鬟嫣紅目睹的?”


    黃誠道:“不錯,隻可惜這丫鬟因受了驚嚇,此刻有些神誌不清了,我問了她幾回,她隻叫有鬼。”


    當下雲鬟便不再問,因樓梯狹窄且陡,黃誠便走在前,走兩步,便停下來照看雲鬟,到了二層樓處,雲鬟道:“這是做什麽的?”


    黃誠道:“是小姐的書房。”因見雲鬟張望,他便掏出鑰匙,也將書房的門打開,引她入內相看。


    這一層卻比小姐的閨房更清幽了,迎麵便是兩排書架,左手邊是一張美人榻,右手邊靠窗戶橫著長書桌,上頭布置文房四寶,另一側,卻還放著一架琴桌。


    雲鬟繞著看了一遭兒,也並無甚異樣,隻瞧見字紙簍裏仿佛有一團寫壞了的紙,揉成一團扔在裏頭。


    雲鬟不由道:“這裏藏書甚多,可見袁小姐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竟遭遇這等飛來橫禍,可惜了這般金玉之質。”


    黃誠也是心有戚戚然,道:“不錯,難道果然是紅顏薄命不成。”


    兩人看過了,歎了幾句,才又下了樓,踏出繡樓的一刻,才覺得樓內那股隱隱黴朽壓抑的氣息一掃而空。


    衙差們複又鎖了門,黃誠陪著雲鬟往外而行,走了幾步,回頭看這座小樓,苦笑歎道:“因上回王閆之事,袁家才搬離原本的宅邸,隻為看中這小樓安穩,隻要鎖好門扇等,尋常之人是萬萬侵擾不得的,平日裏更是規謹嚴防,不許一個外人踏足,沒想到仍舊不免……”


    隻能歎造化弄人罷了。


    黃誠因想著去跟袁老先生道別,誰知老先生先前回房之後,又慟哭了陣兒,竟暈厥過去,此刻正請了大夫來救治。


    兩人聞言,自不便打擾,便等在外間,聽說老先生醒來之後,便才告辭出門。


    原先兩人上樓查探之時,阿澤隻在樓外等候,見雲鬟出來,才隨著一塊兒往外。


    袁家早給雲鬟備好了車馬,將上車之前,雲鬟因見黃誠滿麵憂色,便道:“大人是在擔心破不了案麽?”


    黃誠歎道:“我看老先生這般……若還不加緊破案,隻怕他也撐不住了。”


    袁老先生本就年高,遭遇此事之後,更如風中殘燭一般,這段日子來已經憔悴非常。


    雲鬟是知道失去至親滋味的,聞言心中也是一痛,竟不敢再想,忙讓自己轉開心思,胡亂去想別的。


    正此刻,黃誠探手入懷,竟掏出一張字紙來,因對雲鬟道:“我自接手此案,日夜懸心,更是隨身帶著此物,以為警示……”


    雲鬟忙抬眸看去,卻見白紙之上,墨跡淋漓地寫著八個字:冤魂索命,王閆所殺。


    雖是在青天白日底下,眼見如此,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覺著森森冷意。


    雲鬟白著臉,道:“這便是袁小姐的絕筆遺言了?”


    黃誠點頭,把紙張小心地又疊起來,重新揣入懷中:“我先前從不曉得,難以破案竟是這樣煎熬,這兩日我一閉上眼,就仿佛也能看見袁小姐向我哀哀痛哭一般……”


    雲鬟見他麵有憔悴之色,不由有些擔憂:“大人也還要善自保重才好。”


    黃誠舉目遠望,搖頭道:“鳳哥兒放心,此刻我雖然苦痛煎熬,卻覺著自個兒是活生生活著的,不似先前……”


    黃誠吐了口氣,重又振作道:“不管如何,我都要盡力而為才是。”他低頭,向著雲鬟笑了一笑:“一來,是對得起陸兄,二來……絕不會再讓你這小丫頭看扁了我。”


    兩人相視之間,雲鬟不由也一笑,當即一個上馬,一個上車,同行將到了鄜州縣之時,才彼此分開。


    不提黃誠自回衙門,隻說雲鬟乘車回素閑莊,馬車正行走間,雲鬟忽地看到車窗邊上人影一晃。


    雲鬟因心想著袁家之事,起初不在意,不料過了會兒,那影子又是一閃。


    雲鬟方留心起來,舉手掀起簾子,果然便看見阿澤正在車窗邊上探頭探腦地,冷不防見雲鬟看過來,少年先是一愣,繼而便笑了笑,笑中隱隱有些討好之意。


    雲鬟不動聲色,隻問道:“做什麽呢?”


    阿澤見她靜靜默默地望著自己,不苟言笑之狀,雖是個孩子的容顏,卻竟叫人不敢小覷,他心中暗暗叫苦,便道:“我、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大小姐你要跟著那知縣去洛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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