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一驚,定睛細看,果然便見是那道熟悉的影子正在行凶,被打的那人滿地翻滾,抱頭縮腿地求饒,然而趙六竟不肯停手,竟道:“你這該死的賤骨頭,便是欠調教,六爺今日便好好教你做人!”揮動拳頭往那人頭臉身上狠狠亂捶,那人厲聲慘叫,臉上身上各處血濺。


    雲鬟見是這般凶惡場景,不免觸動心事,皺眉抬手,掩在胸口上,才將那胸口隱隱之痛壓下,當下落下簾子,不再細看。


    不料阿澤見了,因說道:“這小子下手如此狠,這人縱然活命,也要三個月起不了身的……不知是因什麽得罪了?”


    阿澤的性子卻跟任浮生不同,倘若是任浮生在,此刻隻怕早跳過去阻攔了,阿澤卻隻是袖手旁觀,評頭論足。


    雲鬟咬了咬唇,閉上眼睛,竭力把方才所見從腦中揮去。


    不多時到了衙門,雲鬟還未下車,那邊兒的衙役因認得了阿澤,早笑著招呼道:“兄弟又來找大人的?可是不巧了,大人一早兒便往洛川去了。”


    阿澤忙止步,車裏雲鬟早聽見了,當下更不必下車,索性轉頭繼續往洛川而去。


    兩人一個騎馬,一個乘車,將到城門之時,簾子一動,雲鬟忽然看見一人騎著馬兒從旁邊街上拐了出來,雲鬟一怔之下,便低聲道:“快快,出城!”


    阿澤挑眉,才要催車夫快馬加鞭,不料那人目光轉動,因見是素閑莊的馬車,頓時便打馬追了過來,揚聲笑問:“車內是鳳哥兒麽?”


    阿澤便不言語,趙六掃他一眼,也不出聲,隻望著馬車兒。


    此刻馬車飛奔,馬兒也相隨而行,將出城門之時,才聽見車廂內一聲歎息,是雲鬟道:“六爺,咱們可真是每每地‘狹路相逢’啊。”


    趙六不以為意,仍問:“你急急地是要去哪裏,這不是回素閑莊的路?”


    雲鬟道:“去洛川。”


    趙六道:“去洛川做什麽?哦,是了,今兒黃知縣去了洛川,如今你也要去,必然是為了那冤魂索命的案子了?”他不由分說講了這一通,忽然眼前發亮:“這案子倒是有些意思,六爺今日正好沒事兒,就隨著你去一趟,看看熱鬧也好。”


    雲鬟皺眉:“我不慣與人同行,六爺請回。”


    趙六道:“這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難道竟為難了你不成?何況六爺這樣聰慧過人,若是也能相助一二,也未可知,到時候你尚且要謝我呢。”


    雲鬟歎了口氣,隻因趙六半路殺了出來,竟叫她幾乎不想去袁家了,然而……想到昨晚夢境種種,終究是理智壓下不快,隻兩耳不聞窗外聲,眼觀鼻鼻觀心,靜心而已。


    行了一個時辰,終究來到洛川,來至袁老先生府上,卻聽聞黃知縣才剛離去。


    雲鬟正覺若無黃知縣在側,自然師出無名,來的唐突了,正要離去,不料裏頭袁老先生聽說,便扶著小廝走了出來。


    雲鬟忙上前見禮,老先生看著她,因瞧著是這般伶俐清透、如玉似花兒的一個孩子,又知道她是女孩兒,不免想到了袁小姐小時的情形。


    老先生知道她長途而來,這般熱天,自然是勞乏了,當下便對雲鬟道:“鳳哥兒若是不嫌,就請進來少坐片刻。”


    雲鬟見他麵容雖仍愁苦不堪,卻極和善,令人不忍拂逆,當下便道:“長者賜,不敢辭。如此鳳哥兒叨擾了。”


    老先生見她雖年幼,但言語謙謙,自有一股平和之氣,便點了點頭,又見她帶著阿澤跟趙六兩人,隻當是兩個護衛小廝,就道:“一同入內請茶。”


    趙六也不吱聲,隻隨著雲鬟進了廳內,略說了兩句,雲鬟因怕老人家年高體弱,不能久陪,她雖有心去繡樓,卻不敢冒昧開口,當下便欲請辭。


    不料還未開口,卻聽趙六道:“老先生,其實鳳哥兒今日前來,是想再看一看那案發之地。”


    這話一出,雲鬟跟袁先生都轉過頭來,兩人都是愕然之色。


    廳內一時沉默,雲鬟頗覺尷尬,正欲說話,袁老先生卻道:“其實老朽聽黃知縣說起……原來上回鳳哥兒陪他前來之後,曾指點過黃知縣,因此才能……”


    袁老先生此時已經知道了陳秀才之事,可畢竟有些難以啟齒,又且失望,又且痛心,便停了口,眼中有淚湧現。


    雲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袁老先生卻自徐徐籲了口氣,道:“可知如今於我而言,其他什麽都不重要了,我唯一想要的,便是那殺害了秀兒的真凶而已。”雙眼泛紅,淚陡然滾落。


    袁老先生站起身來,竟正經肅然地對雲鬟道:“鳳哥兒既然想看,那便去罷,若真個兒能為老朽找出真凶,讓秀兒泉下瞑目,老朽死也不忘此恩。”


    袁老先生自取了鑰匙奉與趙六,又叫一個婆子陪著前往繡樓,他自卻不往。


    等這幾人離開之後,袁老先生兀自淚眼凝望,卻有一人從偏廳之中徐步而出,雖著素衣,但容色秀麗,氣度高貴。


    這貴婦走到老先生跟前兒,扶著手臂道:“爹……”原來這貴婦人,正是袁老先生的二女兒,名喚袁錦,如今嫁在京城林國公府內,為國公府長孫的繼室,因聽說妹子的噩耗,特自京內趕來,昨兒才剛剛到。


    袁老先生回頭相看,此刻袁錦看著老夫憔悴枯槁之態,原本想說的話便咽了下去,隻想:“爹爹是為了妹妹的事兒……有些失心落魄了,故而連一個小小丫頭竟也如此另眼相看的,還許他們去繡樓,可不是胡鬧麽?然而我又怎麽忍心怪他?倒也罷了……橫豎如今我在這兒,若是這黃知縣查不出結果,我想方設法,定也要給妹子報仇……這幾個胡鬧的孩子,又算什麽……”因此才壓下心中不快,隻扶著老先生入內歇息去了。


    不提袁錦心中打算妥當,隻說雲鬟跟阿澤、趙六三個一塊兒去了繡樓,仍舊是拾級而上,先在書房內轉了一轉,又上到三樓。


    那陪同的婆子不敢擅入,因站在外頭,訕訕說道:“哥兒們看看就出來罷了,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自打我們姑娘出了事後,這兒時常的鬧鬼呢。”


    雲鬟轉頭,趙六道:“怎麽說?”


    婆子見沒有旁人在,因小聲兒道:“夜半三更,經常聽到有些動靜呢……整棟樓都鎖的緊緊地,可不是鬧鬼是什麽?”說到這裏,縮了縮脖子,忙先下去了。


    趙六因笑道:“沒見識,就不興是這樓上的老鼠打架?”


    雲鬟見他笑得漫不經心,便問道:“六爺,先前你為何對老先生說,我要來此處相看?”


    趙六道:“你的心事臉上都寫出來了,我難道看不出來?”


    阿澤在旁插嘴道:“是麽?我如何沒看出來?”


    趙六笑道:“你多半眼瞎。”


    阿澤也不動怒,笑微微地瞥著趙六,道:“你果然是個好小子,先前看你街頭上打人,打的極痛快呢,又是怎麽了?那人死了不曾?”


    趙六臉色微變,掃了雲鬟一眼,卻道:“那種貨色,死不死有什麽要緊的,倒是便宜了你白看了這場熱鬧。”


    雲鬟隻覺兩人所說很是刺心,便邁步往內,一路從廳內,往袁小姐臥房而去。


    趙六見狀,忙邁步入內,阿澤在後看了,因笑啐道:“如今的毛孩子都成了精了,要反天不成?”說了一句,忽然想起上回廢紙簍之事,仍嘖嘖稱奇,便也跟著入內。


    卻見趙六正也進了臥房,阿澤不以為意,便仔細看這屋內擺設,誰知不一會兒,隻聽得“啊”地一聲,從裏屋傳來。


    阿澤一怔,忙閃身過去,掀開簾子往內一看,頓時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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