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皺了皺眉,心中隻想:“此刻他來莊上做什麽?”


    且說素閑莊內的小幺才起身不久,正扛著掃帚出來掃雪,忽地見有人騎馬而來,他因笑道:“喲,這一大早兒的就有人來拜年了麽?”定睛看去,卻見眼前那人身著一襲灰鼠領的披風,生得麵容清臒,下頜三綹長須,年紀三四十歲,瞧著有幾分眼熟,卻不認得。


    小幺兒正要招呼,那人身邊兒的隨從已經上前道:“快去通報,鄜州大營杜監軍來訪。”


    小幺兒吃了一驚,忙跑進去通報,頃刻,陳叔親自出來相迎,卻也不知杜雲鶴此來何故:總不能真個兒是來拜新年的罷了。


    雲鬟在內聽說了,隱隱有些猜到杜雲鶴的來意,隻尚不能十分信。


    因大年初一,林奶娘給雲鬟換了一身仍是素淡的新衣新裙,正打扮停當,陳叔便來請了,如此一來,越發驗證了雲鬟心底所想。


    雲鬟出來之時,杜雲鶴在廳內站著,乍一看是極清瘦的人,因不苟言笑,又加上常在軍中,通身上下便透出幾分不好相與的氣質來。


    兩下相見,杜雲鶴向著雲鬟點了點頭,緩聲道:“貿然來訪,還請崔大小姐見諒。”


    雲鬟垂首道:“杜監軍親臨,不勝榮幸,不知可是有事麽?”


    杜雲鶴見她雖然年幼,但從容鎮定,不似尋常孩童一般畏怯羞怕,或者跳脫頑劣,顯然教養極好,有大家風範。


    他微微一怔之下,又把雲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便道:“早聽聞崔大小姐之名,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話雖如此,卻並非是讚揚的口吻,配合杜雲鶴天生寡淡的麵相,反倒是譏諷多些。


    第57章


    且說在素閑莊內,鄜州大營監軍杜雲鶴來訪,竟同雲鬟有一言不合之意。


    雲鬟自聽他有弦外之音,卻不動聲色,隻道:“恕我無知,竟不知自己有何名頭,能入杜監軍的耳?”


    這會兒杜雲鶴定睛看她,卻見女孩子生得自然無可挑剔,雖年弱,但其清麗脫俗,靈秀絕倫,宛若新荷清露,宛轉剔透,叫人一見便禁不住生嗬護憐惜之意。


    可細細看來,這女孩兒雖看似溫和,實則隱隱又透著一股冷淡疏離氣質。


    杜雲鶴眉峰一蹙,便道:“營中的小六,可是跟莊上常來常往的?”


    雲鬟聽他果然提起趙六,正驗證她先前所料:素閑莊向來跟鄜州大營毫無瓜葛,唯一有些牽連之處的,便是趙六,何況今早上趙六才帶她往寶室寺走了一趟,後腳杜雲鶴便即刻來了……


    雲鬟微笑道:“原來杜監軍是為了趙六爺而來,隻不過,六爺是軍中的人,按理說他的行蹤監軍自然最為清楚,如何卻來莊內相問?”


    杜雲鶴聽了這話,越發驚異,再度細看雲鬟,不料她小小年紀,竟有這般口齒,杜雲鶴便道:“我索性直說了罷,小六尚年少,畢竟有些不懂事之處,隻月前他已回了家中……本是年後才回的,如何我今兒早上聽了信兒,說他來了莊上,不知是否是真?”


    陳叔在外聽了,忙說:“這個隻怕是大人誤會了,昨晚上咱們一塊兒吃的團年飯,並不曾見過趙六爺呢?再說,六爺縱然是回轉來,自是回營房內裏,怎會來我們莊上?”


    杜雲鶴掃他一眼,也不理睬,隻看雲鬟,眼底的譏誚之意越發明顯了。


    雲鬟便對陳叔道:“陳叔,不如你且去莊內看一眼,若是趙六爺私自跑了來藏在哪裏,也好讓監軍帶了他去。”


    陳叔張口欲說,卻見雲鬟向自己使了個眼色。陳叔會意,雖有些不放心,卻也答應了聲,果然自去了。


    陳叔退下後,雲鬟方和顏悅色說道:“杜監軍初來莊上,便有興師問罪之意,不知雲鬟是哪裏得罪了?”


    杜雲鶴見她支開陳叔,又聽她將話問開,他張了張口,對上女孩子明澈的雙眸,又是這樣從容直白的口吻,一時卻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


    原來,自從趙六追蹤花啟宗受傷之後,杜雲鶴見時常見趙六舉止有些反常,先前他雖然也有些百無禁忌,然而卻不似這般反常。


    先是每每偷跑出軍營,小兵上報,杜雲鶴才知他是往素閑莊方向去。


    然後便波瀾橫生起來,第一件,就是那王典來犯之事,若說這是湊巧,倒也罷了,誰知後來更不知為何摻和進袁家那宗案子,更是又受了傷。


    好歹在軍中養了月餘,跑出去後,卻又是去了素閑莊,竟好像那裏有什麽好的引著他,弄出個飛蛾撲火的光景兒來。


    杜雲鶴又知道他當街打了本地地痞,這本也罷了,原本趙六少年氣盛,又且天性孤傲,本也是個不消停的,隔三岔五廝鬥一番也是尋常。


    可細細查探才知,這地痞原來是欺負過跟素閑莊有來往的一戶人家,趙六如此,不過是為人出頭罷了……然而他的性子從來不是那種所謂嫉惡如仇的,杜雲鶴深知。


    除此之外,他居然又接連借起銀子來,——頭一次是借了杜雲鶴的,杜雲鶴原本在這些銀錢上並不上心,隻當他有什麽心愛的東西要用,因不以為意地給了,後來才知道是給了那苦戶子家裏。


    然後聽說又強借了兩個營官的,這一次越發出色了,竟是要買什麽玉釵——而那釵子原本是有個校尉看中要留著送給家中娘子的,卻被趙六看上,不由分說強奪了去。


    那些軍官因跟他十分相好,自然笑笑允他而已,後來暗中談笑傳說,才漸漸傳到杜雲鶴耳中。


    雖無人告訴杜雲鶴那釵子的去向,杜雲鶴卻已經猜出來了。


    前些日子崔印從京城而來,果然也曾去過鄜州大營,杜雲鶴隻礙於顏麵,不得不應酬這位來自京城的貴人罷了,又陪著他跑馬射箭,玩耍演練了一番。


    聽崔印的口風,說起趙六,竟似十分熟絡,且言語中頗有喜歡之意。


    杜雲鶴表麵雖應酬的客套周到,但看崔印的紈絝做派,自然是心裏很有微詞,又想到趙六跟素閑莊日漸密熱,若非知道那“鳳哥兒”不過是個孩子,必以為是什麽邪魔魘道作祟。


    杜雲鶴私底下也問過趙六幾回,然而每次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隻有一次,杜雲鶴道:“你是不是跟素閑莊上那個小丫頭過從甚密?”


    趙六笑道:“說的什麽‘過從甚密’?有話明白說,不要拐彎繞角,你難道是說我看上那丫頭了不成?你竟是老不羞了,那丫頭才多大點兒?我不過是覺著她聰明有趣,覺著好玩兒而已。”


    杜雲鶴見他說的明白,才略鬆了口氣,心想他再心思老成,畢竟也隻是個少年,而軍中的人多半都比他大,是以逼得他也更老成起來,忽然在當地遇到幾個比他小些的孩子,偶然玩的投契了……倒也不足為奇,橫豎新鮮勁兒過去也就罷了。


    因此杜雲鶴隻叮囑道:“既然如此,你且心下有數就是。”趙六也自笑笑答應了。


    直到今兒早上,杜雲鶴接到雲州來人報訊,竟說趙六於日前匆匆離開雲州,說是回了鄜州,不知有何要緊事。


    杜雲鶴嚇了一跳,他全不知此事!當下命人詳查,那沿河的哨探們說起來,卻果然是見了趙六爺往素閑莊上去了。


    杜雲鶴驚怒之下,便命人備馬,親來素閑莊上看究竟。


    然而這些話,又如何同眼前的小丫頭說?何況對方是這個年紀,又著實不好說些不中聽的話,何況也無從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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