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稟正點點頭:“那日,跟你在豐匯閣前的,是晏王世子趙黼麽?”


    雲鬟定睛看他,林稟正微笑道:“他好像……甚是喜歡你。”


    雲鬟轉開頭去,並不答話。


    林稟正漠漠歎道:“這個官場,我已經看透了,似方荏這種人,背後牽扯千絲萬縷,又有誰敢動他?就連是刑部的白樘,又能怎麽樣,還不是束手無策?”


    雲鬟聽到這裏,便道:“以白四爺的為人,他絕不會坐視,他一定會有法子。”


    林稟正笑道:“你畢竟年紀小,不知道方荏背後的何其難纏,你當這十幾年來他的所作所為會一點兒風聲都不透麽?不過是知道的人都諱莫如深罷了。何況白樘雖然是個能人,卻絕非完人,你未免對他期望太高。”


    雲鬟皺了皺眉,不再說話。


    林稟正又道:“這會兒他們隻怕發現你失蹤之事了,且看誰會第一個找來此間,我希望不是衛鐵騎,也不是白樘,而是晏王世子。”


    雲鬟見他一再提起趙黼,便問道:“為什麽?”


    林稟正笑道:“因為……因為隻有他會將此事鬧出來。”


    雲鬟仍是不解,林稟正道:“趙黼上京時間雖短,可是名聲卻已經人盡皆知,連皇上都十分縱容他,他又那樣喜歡你,若見你出了事,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雲鬟再忍不住:“他並不是喜歡我。”


    林稟正擰眉:“嗯?”


    雲鬟停口,想了一想,方道:“他並非喜歡我,他隻是生性惡劣罷了。”


    或許是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類似的話,或許是林稟正方才那句觸動了她的心事,雲鬟輕聲又道:“教習方才說,要的是十二年來沒有方荏的記憶,可知對我來說,要的也是沒有‘他’的記憶。”


    林稟正一愣,眼中漸漸地透出疑惑之色。


    雲鬟定了定神,低頭又道:“林教習……本不該走到這一步,你既然知道他的底細,隻把證據遞送刑部,我不信白四爺不會理此事,如今……難道絕意不回頭了麽?”


    林稟正淡淡道:“回頭?我早就沒有以後,也沒了退路。”


    他望著雲鬟,見女孩子眼神清澈幹淨,雖然身處地獄,神色卻仍是平靜溫和如許,林稟正伸手,仿佛要撫上雲鬟的臉,卻又生生停住。


    “你很幹淨,”凝視著雲鬟,林稟正眼中透出幾分傷意,“就這樣幹幹淨淨的長大了最好,隻可惜……”


    他垂眸想了會兒,忽然道:“你以後,會不會恨我?”


    雲鬟並不回答,隻是身不由己地看著這個人,前世,她僅僅從一本冊子裏記住了“林稟正”這個名字,今生,他卻活生生地就在眼前,或許……她將見證他的從生,到死。


    這一世的確有許多事情改變了,但是這一種改變,她並不樂意見到。


    眼睛慢慢地紅了。恨他?不……她心裏曾有過深恨,最後一切,卻都煙消雲散,此一生,隻想少一些缺憾罷了,從開始走到如今,實在想不到的是,原本不屬於生命中的角色,也會出現跟前兒,讓她再也不能忘。


    她並不恨林稟正,或許因知道他的“身不由己”,也知道他作出那些殺戮舉止之後,是十幾年的心魔纏痛,如今她看著她,隻覺得這真真的是一個可憐人。


    林稟正望著她發紅的雙眸,女孩子的雙眼裏有淡淡地水色,那是一層淚光。


    他定定地看著,自知道她並非因恐懼:“你哭什麽?”


    雲鬟轉開頭去,眼中的淚早已經墜下:“我也不知。”


    林稟正卻已經知道,他不由地伸手,手指碰上她的臉,忽地發現手上沾血,血漬蹭在她的臉頰上,觸目驚心。


    林稟正縮手,忙從懷中掏出一塊兒帕子,想要將她臉上的血拭去,才擦了一下,便聽見外頭紛亂的腳步聲,有個聲音道:“刑部公幹,所有人都勿要擅動!”


    與此同時,身後的門猛然洞開,林稟正猛然起身回頭,便見一個人出現在門口,身著藏藍色的公務常服,腰扣玉帶,風姿清肅,正是方才說起的白樘。


    林稟正見狀,左手抬起,掌中握著的匕首探出,作勢抵在雲鬟頸間。


    白樘早將室內看的分明,卻見方荏滿身是血,幾乎不知是死是活,另一側床頭的人是崔雲鬟,此刻正也抬頭望了過來,毫無瑕疵的臉上有幾道血痕,眼睛紅紅地,似有淚。


    白樘皺了皺眉,抬手製止身旁眾人,目光一轉看向林稟正:“林侍讀,你這是做什麽?”


    林稟正並不慌亂:“正如你所見,我做了你們不肯做,也不能做的事。”


    白樘道:“你指的是濫殺無辜?”


    林稟正一笑:“是不是無辜,白大人你難道不清楚?令公子在由儀幾乎被欺辱,你卻仍能不發一言,你是刑部的官兒,尚且如此。”


    雲鬟聽了這句,忽地想到先前自己未曾得解的一個疑問:她再想不通為何由儀的凶殺案會提前一年發生,如今聽了林稟正的回答,隱隱似有了答案。


    前世因她並未插手,清輝之事鬧出來,白樘親臨了由儀,隻怕從中不知做了什麽事,再往後清輝退學……林稟正竟未曾即刻動手。


    但是這一回,因阿澤及時相救,清輝也並未鬧,白樘亦不曾出麵,一切依然如故,這個……隻怕才是林稟正提早殺人的原因。


    對清輝而言的變化,對林稟正來說正是“未變”。


    而血案的提前發生,不是因為事情的軌跡有了改變,而恰恰是一切並未改變。


    這會兒,椅子上的方荏動了一動,便又醒轉過來,他微微抬頭,因模模糊糊看見了門口有人,便又要掙紮,然而此刻他的力氣都已經耗費殆盡,便隻虛虛地抬了抬手指。


    隻是無意又望見身上的傷,方荏才又掙動起來,喉嚨裏發出如破了風箱似的聲響:“殺了他……殺了……”雖然微弱,卻滿滿地絕望恨意。


    白樘不為所動,隻仍看著林稟正:“林侍讀,方大人已經被你折磨的如此,你何不放下凶器,同我去刑部細說前情?”


    方荏顫抖著吼道:“殺了他!”


    林稟正不理,隻盯著白樘:“我如何知道,你會不會秉公處置此事?”


    白樘略一沉吟,邁步入內,林稟正淡淡道:“白大人,我知道你身手厲害,別往前再走一步。”


    白樘皺了皺眉,終於道:“好,但是你別傷了她。”


    卻見雲鬟竟是出奇的安靜,直到聽了白樘這一句,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想轉頭看,卻又未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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