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見她仍是如此謙和溫良,凝視她片刻,忽然道:“倘若……承兒有你一半兒懂事,我就也放心了。”


    這一句恍若歎息,雲鬟道:“弟弟年紀還小,然而也是極聰明伶俐的,再大些必然更加出色。”


    羅氏搖頭,涼涼一笑,說道:“我是不敢指望他如何出色了,隻想他至少……也得一個‘平安順遂’就是了。”說了這句,便低下頭去,不再出聲。


    雲鬟見狀,想要安撫幾句,然而若說的不好,倒顯得虛情假意了,當下隻也隨著沉默。


    此後兩日,雲鬟依舊去書院,然而夏秀妍卻始終不見人,第三日上她終於來了,卻是裹著手,仿佛受了傷,人也鬱鬱寡歡的,隻坐在角落裏發呆。


    又有那些好事的女孩兒,便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夏秀妍起初並未察覺,後來發現了,便回頭過來怒視幾個人。


    那幾人便佯裝無事,各自散開,等她重回身之後,才又相視而笑。


    雲鬟在旁看了,心裏大不受用,想到夏夫人那日所言,當時她自然也是想回絕了的……隻還沒來得及開口罷了。


    此事原本於她無關,她若拒絕也是人之常情,絕無任何可指摘處,然而想著在宣平侯府門前夏夫人那遙遙一望,那種眼神,讓她想起一次,便每多一分難過之意。


    此刻見夏秀妍如此,雲鬟目光所及……忽然發現她腰間並未再懸掛那個荷包。


    正在發怔,卻見沈妙英走到夏秀妍身邊兒,因問道:“你的手是怎麽了?如何前兩日不曾來?”


    夏秀妍抬頭看她,想到前兩日多虧她解圍,便道:“多謝姐姐關切,因不留神傷了手,就不曾來。”


    沈妙英道:“是怎麽傷著了?”


    夏秀妍張了張口,卻並沒說話,眼中卻極快地湧上淚來,看了沈妙英半晌,竟伏在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沈妙英不知如何,沈舒窈走過來,輕輕將她一拉,拉著走開了。


    後來,雲鬟才知道了其中內情。


    原來夏秀妍因那荷包之故,忽然聽說了有關夏秀珠的流言蜚語,她回了夏府之後,便去詢問夏夫人。


    夏夫人三緘其口,不肯同她說明詳細,夏秀妍不死心,是夜,便偷偷地去書房裏找夏禦史,說道:“哥哥,大姐姐到底是怎麽了?”


    夏禦史漠然說道:“人已經找不見了,難道你不知道?”


    秀妍道:“我自然知道,然而今日我聽人說了好些不堪的話,好端端地怎麽外頭竟那樣傳?”


    夏禦史皺眉不語,已然十分不悅。


    夏秀妍見他並不驚愕,心裏一涼,明白他必然也是知道內情的,便道:“哥哥竟是知道此事的?既然知道,這些瞎話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哥哥為什麽竟也不管?就任憑他們這樣毀大姐姐的聲譽?”


    夏禦史拍案喝道:“夠了!”


    夏禦史雖向來嚴厲,對妹妹們卻從來不曾高聲大氣過,秀妍被他嚇得一哆嗦,夏禦史見狀,勉強忍怒道:“你出去吧,我尚有事。”


    秀妍看他如此冷漠,眼中不覺滾下淚來,她自然不敢忤逆兄長,轉身要走的功夫,看見腰間懸著的荷包,遲疑了會兒,便摘下來,捧在掌心裏,道:“這是大姐姐那一次回府送給我的,她向來懶於針線,也沒留什麽別的,那一回卻給了我這個,沒想到,竟成了最後的……姐姐素來的為人,難道哥哥是不知道的?為什麽竟絲毫也不放在心上?”


    夏禦史定定地望著眼前書冊,聽了這句,便轉過頭來,他盯著夏秀妍手中的荷包,半晌,竟霍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兒,猛地將荷包擭了過來。


    因春寒料峭,夜間更是寒意凜然,書房內自生了炭盆,夏禦史將炭爐蓋子掀開,便將荷包扔了進去!


    那通紅的炭火裹著錦繡,頓時火舌吞噬,夏秀妍渾然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大叫一聲,撲過來搶救!


    火炭何其厲害,然而夏秀妍不顧一切,忍痛亂撥一通,才把半個荷包搶了出來。


    夏禦史也不想她竟如此,急得過來攔,已經遲了一步,看著妹子被燙壞了的手,又痛又惱。


    秀妍卻並不理他,隻攏著荷包,哭著自跑回房。


    夏夫人聽小丫頭們說了,才忙出來看……少女的手指何其細嫩,如今十指跟手掌都被燙壞了,皮破肉爛地,顯得格外嚇人。


    夏夫人想到夏秀珠下落不明,又見夏秀妍這般情形,竟忍不住,也放聲大哭了一通。


    這些,卻是沈妙英打聽來的,因同雲鬟說了。


    沈妙英道:“夏家這個樣子,也的確是家門不幸極了,隻怕那些知道內情的,都在私底下戳夏家人的脊梁骨呢。可是到底究竟真相如何,誰又知道?”


    雲鬟道:“不是說,京兆尹的人已經詳查過了麽?他們既然定案如此,難道……還會有錯?”


    沈妙英道:“連個活人影子都沒找見,就能斷定如何了?不過是他們無能的借口罷了!”


    雲鬟心頭一動,沈妙英又恨恨說道:“姐姐雖不叫我多管閑事,然而我卻也管不了這閑事,若我是個須眉男子,就像是刑部的白侍郎一樣……不管如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隻可惜……”


    沈妙英搖頭,眼中忽地透出幾分悵惘之色來:“再比如……林教習……”


    雲鬟抬眸看她,沈妙英卻又轉開頭去,低低道:“罷了。”


    雲鬟隻當不知的,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叫刑部的人再查?”


    沈妙英道:“京兆尹已經查過了,夏家的人還能說什麽?隻怕夏禦史心裏也忌憚,倘若刑部也是如此斷定……這件事越發張揚出去了,又有什麽好兒呢?故而才偃旗息鼓寧肯不提罷了。”


    兩人正說著,就見沈舒窈走來,輕聲道:“你既然知道不好張揚,做什麽又在這兒多嘴呢?”


    沈妙英道:“阿鬟不知道,我給她解惑罷了,何況此事眾人都聽說了,獨她一個不知,我也看不過去。”


    沈舒窈噗嗤笑道:“你背地亂嚼舌根,反說的像是做了好事一樣。”


    沈妙英歎道:“其實我不過也是心裏氣不平罷了。”


    沈舒窈搖頭:“你一個閨閣小姐,好端端地哪裏來這許多‘氣’?外頭的事兒,自有京兆尹、三法司等大人們料理,你在這兒打抱不平的,也未免太操心了。”


    沈妙英皺了皺眉:“我縱然做不成,說說也不成麽?”


    沈舒窈抿嘴笑道:“成成成,你就是投錯了胎了,照我看,讓你投成個荊軻、專諸等的倒也罷了。”


    沈妙英聽了這句,才笑起來道:“我也不當荊軻,雖留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好大名頭,可惜仍是白忙一場,專諸倒也罷了,雖然身死,好歹做出些功績,殺了那王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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