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道:“是了,還有這堆珠寶,也不是從夏秀珠跟曹白兩人身上所得,而是從貴府的兩名小廝房中搜出來的,禦史不覺得好笑麽?被夏秀珠跟曹白卷走了的珠寶,為何竟還在貴府中?”


    曹墨臉色泛白,矢口否認:“下官……竟全不知情,或許、或許是那兩個人……”他畢竟極為狡獪,心思閃念,見無法擺脫嫌疑,便要將此事推到底下人身上去。


    而白樘笑道:“禦史是不知呢,還是不肯供認?”


    一語方罷,笑意已經斂了。


    白樘舉手,把麵前的一疊供詞拿起來,腕子一抖,往外擲下,刹那間,白紙黑字,飄飄揚揚,如雪片兒灑落在曹墨跟前兒。


    寂靜無聲中,隻有心跳怦怦然,曹墨彎腰,將一張張供詞撿起來,他垂著頭,倉促看了會兒,隻覺得眼前字跡飄舞模糊。


    手中攥著這許多供詞,曹墨澀聲問道:“白大人,這……這是何意?”仍要負隅頑抗。


    白樘不答,隻雙目沉沉地望著他,曹墨對上這種眼神,忽覺得自己額頭必然寫著“窮途末路”四字。


    窒息之餘,曹墨道:“這上麵所寫的……竟是無稽之談,原本……夏秀珠跟曹白之事,下官還被蒙在鼓裏,還是底下人對我說明才知道的,起初尚且不信呢,是內子跟舍弟不見了之後……才無奈信了,如今這些刁奴為何又反誣告下官?下官著實不解。”


    白樘嘴角微挑,是一抹極重的嘲弄之色。


    曹墨低了低頭,把心一橫道:“求大人看在同朝為官的麵上,明察此事!還下官、清白!”


    白樘聽到這裏,才極緩慢道:“清白?你也配。”聲音甚輕,但字字如針,刺得曹墨心驚肉跳。


    白樘卻並沒再理他,隻吩咐道:“傳進來。”


    一聲令下,門外有個人小步走了進來,曹墨回頭一看,手中握著的供詞呼啦啦地又墜落地上,雙足也似釘在了這刑部的大堂上。


    當看見這人出現之時,曹墨才發現:實在天真,原來自己進了一張早就布置好了的網。


    堂上的白樘,便是張網的人,從他邁步進刑部的那一刻,他已經一頭鑽進了一個死胡同,而他的一舉一動,在上坐著那人看來,不過是可笑的垂死掙紮罷了。


    第107章


    雖是深秋,夜間卻仍有些燠熱之氣。


    曹府之中,夏秀珠帶著丫頭晴兒,一路往曹墨書房而來,將到書房之時,隱隱聽到裏頭有說話的聲音,聽著仿佛是個男子的聲。


    本以為並無外客的,夏秀珠聞聲止步,回頭對晴兒低聲道:“這會子了,怎麽還有人在?”


    晴兒道:“也並沒有人提起,莫不是二爺?”


    夏秀珠又往窗邊走了兩步,見窗戶掩映,那人卻背對自己,可看著並不是曹白的背影。


    夏秀珠一笑,才要走開,卻聽那人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拜托禦史大人了。”


    曹墨笑道:“無妨,早先理事也已經同我打過招呼了,其實也並非什麽極大的事,隻是有些不好聽而已,何苦鬧出去大家臉上無光呢,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


    夏秀珠聽是商議公事,心知不能久留,便轉身欲去。


    此刻先前那人道:“若是朝廷官員都如曹大人這般通情達理,懂得同僚相護,那眾人又何苦惶恐不安至此?”


    曹墨笑了兩聲,道:“也不怪你們家大人心慌,委實是那白樘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先前好端端地還要改動自古以來的‘八議入律’呢,可知朝中百官,暗中也無不恨著他?”


    夏秀珠聽到“白樘”兩字,因停了步子,又叫晴兒噤聲。


    夏秀珠因出身官宦之家,兄長又是禦史,自然知道何為“八議”,既是親,故,賢,能,功,貴,勤,賓。


    簡單說來,便是皇親,皇帝故舊,德行出眾之人,有大才幹之人,於國有大功,三品以上官員及爵一品位之人,勤於政務,國賓之尊。


    若是這八種人犯了律法,三法司無權審理,隻能先上奏皇帝,在皇帝禦批之後再行事。


    這對一些皇親高官來說,自然就如同一張護身符一樣。


    然而在前段時間,白樘竟上了一道奏疏,大有撼動八議之意。


    卻聽那來人也隨之道:“這白侍郎也忒多事了,都說他年青位重,將來這刑部尚書之位自也是他的囊中之物,難道他不是大官兒麽?好端端地竟給自個兒挖坑,還得罪了這許多人,倒不知是為了什麽。”


    曹墨冷笑道:“還有更可笑的呢,因皇上不準此情,他不死心,不多久竟又上了一道奏折,提的更是很不上台麵的刑律,便是說什麽……須要遏製官宦之家蓄養孌寵之風,更若是淫及良家子女,凡九歲以下者,是官員則革職,商賈罰沒家產,百姓流放等話……像什麽樣子。”


    那人叫苦道:“可知正是因為如此,我家大人心裏掂掇不安呢!生怕給他捉到了,暗中派人仔細打聽,卻聞聽聖上竟並未駁斥……倒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了,故而請禦史多行疏通才好。”


    曹墨道:“放心。所以說他無事生非,正經的人命官司等還忙不過來,卻隻管這些無足輕重的,何況……論理說來:這也不過是尋常風氣罷了,玩樂而已,你我皆都懂,如今但凡當官兒的,豪富之家,甚至各位王爺家裏,誰身邊兒沒有兩個略清秀點兒的孩子伺候呢?倒要他多管閑事?弄得怨聲載道。”


    那人連連讚同。曹墨說的興起,便又道:“我們暗中議論,都說他多半是身有隱疾,不然的話……如何正妻生了公子後不多久亡故了,他一直到如今十多年,兀自是孤家寡人一個,平日裏連個花酒都不去喝?不過,看著正經,身邊兒原本倒也跟著兩個極出色地孩子,私底下究竟怎麽樣,誰又知道呢。”說到最後一句,便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那人便也跟著笑了,笑得很是猥瑣。


    窗外夏秀珠聽到這裏,便皺緊眉頭:她自然也知道白樘其人,隻因夏禦史素來甚是敬重白樘,也以白樘為他朝中前輩般敬愛,夏秀珠耳聞目染,又聽外頭那些風評,心裏自也知道白樘乃是個難得的清正好官。


    如今見曹墨說的如此不堪,她便有些不喜歡。


    隻是如今當著人,且畢竟又是自個兒的夫君,還要顧惜顏麵。因此夏秀珠隻是隱忍,心裏默默地思量,回頭該如何提醒一下曹墨才好。


    不料兩人說到這兒,那來人因又小心問道:“是了,我聽聞監察院內,那夏禦史也是個刺頭兒?不知於此事有沒有妨礙?”


    夏秀珠萬想不到竟會提到自己的兄長,忙又留神細聽曹墨如何回答。


    卻聽曹墨道:“他?你放心就是了,他為人雖然迂腐不知變通,然而是個心實愚笨的,不似白樘等那樣奸詐精明,我稍微哄騙兩句他就聽信了……何況他是我的大舅子,就算是知道了我從眾行事,難道還能為難不成?”


    兩個人便又相視而笑起來。


    夏秀珠原本隱忍,聽到這裏,卻再也受不住了,正要走過去質問,晴兒見勢不妙,拉住她衣袖,低聲道:“奶奶!”


    夏秀珠一頓,兩人在外頭一耽擱,裏麵便聽見了,曹墨問道:“是誰?”竟快步走到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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