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垂眸不語,靈雨打量著她,眼底透出感激之色:“其實不礙事,不過是一巴掌罷了,我受得起。何況外頭雖然傳世子脾氣不好,然而我從小兒跟在王妃身邊,從不曾聽聞世子打罵過人,這次還是頭一遭兒呢,且這次本是我自個兒的錯,我燙傷了你,自個兒還恨不得打自個兒幾十個耳光呢,這點算什麽?已經是極輕的了。”


    雲鬟聽著這番掏自肺腑的話,著實是難以禁受,麵上雖還撐得住,眼圈卻微微泛紅了,隻顧低著頭罷了。


    靈雨見她不應,怕她是煩了,且又怕趙黼這會子要回來,便又笑道:“那我先去了,哥兒有事叫我就成。”雲鬟隻點了點頭。


    靈雨去後,雲鬟勉強看了兩頁書,想到靈雨素來的好,心中委實滋味難寫,便把書合起,自走出書房,一路沿著廊下緩步而行。


    此刻正是午後,世子府中,不比其他王府般人手眾多,這院子裏的花草,也少去擺弄,因此生得花木蔥蘢,鳥語蟬鳴不絕。


    雲鬟且走且看,心境才逐漸平複下來,又見廊下蔭涼,有風穿堂而過,索性便靠著那柱子,順著欄杆邊兒上坐了,遠遠地看著前頭湖中蓮葉萬點,在陽光之下翠色閃閃。


    雲鬟看了片刻,略覺乏累,便索性倚著柱子,慢慢合眸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雲鬟睜開雙眸,卻見眼前是個不認得的小丫頭,因看著她,抿嘴笑說:“真的是鳳哥兒,果然沒認錯人。”


    雲鬟道:“尋我可是有事?”便振衣起身。


    小丫頭回頭,往那蓮池對麵兒一指,道:“你瞧……”


    雲鬟轉頭看去,卻見對麵兒湖心的涼亭子裏,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位,盛裝打扮,華美高貴,竟正是晏王妃,她身側的那人,身姿挺拔,醒目的很,正是趙黼無疑。


    雲鬟微驚,原先她在這兒歇息的時候卻並不曾見有人,竟不知王妃是何時去的,心下略微忐忑,便問:“這是怎麽?”


    小丫頭含笑道:“方才王妃在那兒問世子話呢,忽地看見這兒坐著個人,才叫我過來看看的。既果然是哥兒,且隨我過去吧。”


    原來先前晏王妃傳了趙黼前去,因問他今日再靜王府如何,趙黼一一回答。


    王妃因說:“你四叔也沒提你前兒做下的那件事?”


    趙黼笑道:“四叔是個好體麵有涵養的,他知道是趙濤先挑的事兒,隻叮囑我以後別再跟他起齟齬罷了。”


    晏王妃歎道:“得虧靜王是個懂你的,可知道恒王越發恨了你呢!他素來又跟太子極好,你別怪母妃囉嗦,以後務必留神些,別再惹事。”


    趙黼道:“知道,何況我已經受了教訓了,母妃不是打過我了麽?”


    晏王妃忍不住笑道:“我怎麽打過你了?那板子敲在掌心裏,輕輕地打了三兩下兒,能有多重?你便叫的殺豬一樣,這還不夠,回去竟還特意叫人扶著……說是被打傷了,也虧得你做出來。”


    趙黼見她都知道,便隻是笑。


    晏王妃卻又道:“其實我是明白的,你這樣做,不過是想讓外頭的人知道罷了,畢竟你們兄弟打架,還動了刀劍,縱然聖上偏袒你,咱們到底要做做樣子,別顯得恃寵而驕一樣,我聽丫頭們說,外頭都傳你被打的屁股開花兒呢?”


    趙黼撇嘴道:“趙濤知道,隻怕高興的要死過去。”


    晏王妃笑著點頭:“你讓恒王府這樣沒顏麵,做個虛晃,讓人高興高興,不吃虧。”


    說了幾句之後,晏王妃因道:“是了,今兒叫你來,實是有件事,明兒我要請兩位姑娘來府裏,你明兒也別出門兒,等見一見外客。”


    趙黼道:“母妃既然請的是姑娘,我又見的哪門子?”


    晏王妃道:“我可不能由得你胡鬧了,再說你年紀也是不小,是時候該想想那終身之事了,我明兒要請的,便是沈家兩位姑娘,你且別跟我支吾,好生看一看,你喜歡哪個。”


    趙黼垂頭不言語,晏王妃見他如此,便站起身來,自內室往外而行,趙黼少不得起身跟上,那些丫頭們卻遠遠地在身後跟隨。


    漸漸地過了一重院子,前頭便是蓮池,風從水上來,隱約帶些蓮花香氣。


    晏王妃看了會子,因道:“你是好孩子,打小兒懂事,縱然放在外頭,受那許多苦楚,也從來不曾低頭抱怨過一句,想這京內的皇子皇孫們,又有哪個似你這樣出色的?”


    趙黼驀地聽王妃說出這番話來,神情不覺微變。


    晏王妃道:“你父王從不肯對你說以前的事兒,你可知,他是為何遠遠地發配似的去了雲州的?”


    趙黼隻是看著王妃,眸光閃爍。王妃又輕聲道:“可知當初還未立太子之前,聖上最屬意的是何人?”


    晏王妃雖未明說,趙黼如何會不知道?果然王妃道:“隻是你父王生性慈和,他不願跟手足相爭,才自請去了封地。如今聖上年事已高,大概是想念兒子孫子了,才不停地把你父王跟你召喚回京,可聖上的心意,給那些人看著,不免刺了他們的眼。”


    趙黼複低下頭去,晏王妃長歎了聲:“我們雖不貪圖什麽,可誰知別人心裏怎麽想?你父王縱然去了雲州,然而那王府裏不清不楚的人也不知多少,就不必提隔三岔五在王府門外探頭探腦的那些了,雲州雖僻遠,竟也是處處受製於人……”


    晏王妃說到這兒,驀地停住,皺眉又道:“另外,你在鄜州那幾年,雖瞞著天下人,但你不在府內的日子,我每每做夢驚醒,都擔心你出了事,不知多少次是哭醒過來的。”


    趙黼低低喚道:“母妃……”


    晏王妃凝視著他,眸中透出欣慰之意,抬手在他額角輕輕撫過,道:“得虧上天庇佑,讓你有驚無險的……你自個兒又爭氣,不比那些手軟腳軟不長進的,所以也怨不得聖上多疼你。”


    晏王妃說著,挪步沿著水上的九曲回廊,往那湖心的亭子裏去,邊對身旁趙黼叮囑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所以母妃這次回京,想替你找一門好人家的女孩兒,至少能在這京中立足穩當一些。沈丞相權傾朝野,連太子都要忌憚他三分,若是跟他家結了親,他自然會對你多有助力。”


    趙黼半垂著頭,忽地微微一笑。


    晏王妃思忖道:“隻不過,我心裏喜歡的是舒窈姑娘,可惜她並非沈丞相正統所出,那沈妙英姑娘,雖也是個好的,但卻不似舒窈沉靜內斂,綿密周到,若是舒窈在內相助,對你是大有裨益的。”


    晏王妃說完,就看趙黼,卻見他正揚首凝眸地看向別處,恍然未聞。


    晏王妃一怔,才要叫他,心頭一動,也轉頭看出去,一看之下,才見蓮湖對麵兒的廊下,花木扶疏之後,仿佛有個影子若隱若現。


    花木掩映,搖搖曳曳,那人身後是雪白的牆,又靠著絳紅色的柱子,越發顯得耀眼醒目,仙姿曼態,因微微地仰著頭,可見那精致蘊秀的眉眼,卻透著一股清絕出塵之意。


    晏王妃看了會子,覺著這情形既美且好,竟如一副無可挑剔的美人圖一般,叫人的心也醉醉軟軟起來了。


    晏王妃不由問道:“那女孩子是誰?”


    亭子旁邊兒的侍女聞言,便忙張望,趙黼因聽見了,便笑說:“什麽女孩子,那是跟著我的鳳哥兒呢。”


    晏王妃聽了一驚,隱隱地有些失望:“是他?”


    趙黼打量晏王妃的神情,笑道:“可不是麽?母妃如何把他認作女孩子了?想必是忙著給我挑媳婦兒,便把人也錯認了。”


    晏王妃聽他打趣起來,才把先前那有些沉鬱的心境掃開了,也笑說:“你既然知道我的這份兒心,可也幫著上心些呢?別讓母親一個人幹著急。”


    趙黼點頭,晏王妃便吩咐侍女道:“你去把那孩子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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