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看一眼那假人……雖然隻有頭,身子跟四肢,並無眉眼,但是被捕快舉著,仍有些嚇人,她極緩慢地抬手要刺,手卻拚命抖個不停,試了幾次,都無法刺落。


    韓伯曹見狀,心中隱約有些明白,忙道:“大人,這豈非兒戲?這假人又非真的楊老大,阮氏刺不下去也是有的。”


    雲鬟道:“一個假人她尚且無法動手,何況是楊老大一個活生生的真人在跟前兒。”


    阮氏聽了這句,咬牙落淚,幾乎哭出聲來。


    雲鬟道:“阮氏,你是不是在為誰人頂罪?”


    阮氏原本瑟瑟發抖,聞言叫道:“不是,是我罪有應得,是我!”


    雲鬟皺眉,阮氏話音剛落,忽地撲到假人身上,信手亂刺過去,一邊亂捅,一邊兒哭道:“是我,是我該死……是我殺的!”


    隻是她畢竟力弱,胡亂捅了七八下子,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捂著臉哭起來:“真的是我,判我死罪罷……”


    雲鬟見她如此,心中著實無奈:她雖然有救人之心,奈何這人並無自救之意。


    正無言以對,忽地見韓伯曹看向堂外,神色有些異樣。


    雲鬟見狀,隨著轉頭看去,卻正見到人群中有個影子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雲鬟心中一動,來不及多說,忙轉身追了出去。


    身後鄭盛世連叫兩聲,她卻已經去了,鄭盛世無奈,起身轉了出來,看看地上阮氏,又看看那被紮的假人,卻見上麵“傷處”雖多,隻卻都是淺淺地破了皮子……並沒紮的很深。


    鄭盛世看看那假人,回頭道:“有些古怪,韓捕頭,你看……”誰知一抬眼的功夫,卻見麵前空空如也,竟沒有韓伯曹的身影了。


    雲鬟急忙追出人群,見那影子快步在前而行,仍舊戴著一頂氈笠,看不清臉容。


    連追了兩條街,漸漸來至一條狹窄的巷落,雲鬟看著前方那人略有些窄的肩頭,眼前便浮現那日在橋上所見的綠衣人,不由叫道:“春紅姑娘。”


    前方那人聞言,猛地刹住腳步。


    半晌,才慢慢地回過身來,她緩緩抬頭,氈笠底下,紅唇嫣然,雙眸勾魂,竟正是胭脂閣內所見的頭牌春紅。


    此刻巷子內並無他人,四目相對,春紅竟並不驚慌,反微微一笑:“小哥兒,又見麵了,原來那日,你果然並不是急色去的?”


    雲鬟道:“你如何竟來聽審?”


    春紅道:“你先說,你為什麽會找到胭脂樓去?”


    雲鬟也不隱瞞,便將派人跟蹤過阮氏的話說了。


    春紅笑道:“我還以為是她告訴你的呢,原來是你這小哥兒弄心機。你倒是有心……隻是為了他們兩個糊塗鬼忙什麽呢?”


    雲鬟道:“我並不覺他們糊塗,隻覺著他們無辜而可憐。”


    春紅麵露鄙夷之色,道:“你覺著人家可憐,人家可不要你的可憐呢。”


    雲鬟隻覺得她話中有話,便道:“如何不可憐,明明是一對恩愛夫婦,卻擔了並非他們所犯的罪名,竟要生死離別……”


    她尚未說完,春紅已經切齒道:“什麽恩愛夫妻,呸!你覺著他們可有般配之處?”


    雲鬟一怔,春紅自知失言,因笑道:“總之,如今這樣兒,隻是他們自找的,小哥兒,此事也跟你不相幹,你且別多管閑事了,且識相些兒,改日你來樓裏,姐姐自會好生招呼你。”她向著雲鬟拋了個媚眼,轉身欲去。


    雲鬟上前一步,道:“你既然跟阮氏是舊時相識,如何竟要這樣害她?”


    春紅收了笑,複回頭瞪向雲鬟。


    雲鬟道:“你們既然是認得的,阮氏又找過你,自然知道犯案的是你。方才在堂上你也看見了,她寧肯自己死也不肯供你出來,你竟還在此貶斥他們,覺著他們乃是自找?若阮氏也是如你這般自私之人,她早就把你供出來了,他們夫妻依舊可以平安度日……隻可惜他們不似你這樣鐵石心腸。”


    春紅眉頭皺蹙,雙眸圓睜,正要說話,忽然看向雲鬟身後。


    雲鬟微驚回身,卻見是韓伯曹不知何時來到,正看著春紅默默說道:“你回去吧。”


    春紅終於倒退兩步,又看著雲鬟,冷笑道:“你什麽也不知道。”這才轉身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去,隻剩下雲鬟跟韓伯曹兩人對峙。


    韓伯曹道:“謝公子,你如何不肯聽人勸?”


    雲鬟道:“我隻是想無愧於心罷了。”


    韓伯曹笑了笑:“寧肯搭上自己的性命?”說話間,便往前走了過來。


    雲鬟本想後退,卻又生生止步,韓伯曹走到她跟前兒,雲鬟本年紀小,在他跟前一比,便更見瘦弱了,就如一隻鹿兔麵對虎狼似的。


    韓伯曹垂眸看她,道:“你還沒回答我——寧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無愧於心?”


    雲鬟道:“韓捕頭這是要挾我麽?”


    韓伯曹並不否認,寒聲道:“如果是呢?”


    雲鬟一笑,心底忽然泛出許多昔日的景象來。


    龍門風雨之中,白樘曾說:“……不過是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昔日在京內,盧離案件後她在刑部養傷,巽風跟任浮生來探,當時任浮生曾說:“若你是個男孩兒便好了,能同我們一塊兒,跟著四爺……”


    那時候她出神,自以為這是句玩笑話,遙不可及。


    忽地想起昨夜的夢:那是她第一次在京內穿男裝自在走在街頭,提著抱魚燈亂跑一起,然而心底的無忌痛快,竟無法言說。


    今日清晨她起身之時,想起曾夢見的什麽,心裏還有些微微慍惱,可是現在,卻已豁然開朗。


    她不悔上公堂作證,也不悔事情來至這般田地。


    心底仿佛有一絲很小的火苗,還在隨風搖曳,卻畢竟是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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