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沉舟不由分說,將他按在桌上,伸手於袖口摸了摸,又去胸前一探,雙眸眯起,抬手出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枚蝴蝶穿花的珠釵。


    前頭蝴蝶的兩隻須子都是先前細碎寶石而成,於他手中顫巍巍地,最令人吃驚的是,一根須子上的寶石跟底下的珍珠已經是赤紅色,卻是被血染紅了的。


    葛二早已經麵如土色,真個兒皮囊都似泄了氣一般,軟軟委頓。


    當下便水落石出,縣丞即刻將葛二帶回了衙門,細細審問了一番,很快定了案。


    原來今兒徐府請客,徐誌清安排名單,因念在葛二畢竟曾是他叫過“哥哥”的人,又憐他大年下裏,便格外照拂,也請了他來。


    誰知這葛二是個貪得無厭的性子,平日裏徐沉舟雖時常接濟,怎奈於他看來,徐家家大業大,徐沉舟每次卻隻給些散碎銀子,有時候甚至幾百錢而已,所以他心裏竟生不忿。


    但又因知道徐沉舟的性子外熱內冷,是個不好招惹的,因此明麵上卻不敢抱怨什麽,生怕得罪了他,以後便無法跟著廝混了。


    這一日因來到,聽說徐誌清請了海棠班,葛二是個有心的,於這“色”字頭上,也十分著緊,他又不像是徐沉舟一般有錢,自打落魄之後,不管去哪裏,那些青樓妓女,打茶圍的小幺兒等,見了他,無不避之唯恐不及,因此葛二心裏很不受用。


    更因為徐沉舟原本跟花解語極好,每次前去聽戲捧場,葛二便也尾隨,目睹了多少風流旖旎之事,他因沒錢,也不如徐沉舟勢大,自然沒法子親近花解語,隻是心裏卻窩著一團火。


    而花解語也是個高傲的性情,有時候葛二大著膽子要接近他,總被他冷言冷語打發,葛二求之不得,便轉為唾棄詆毀。


    後來花解語年紀漸漸大了,徐沉舟便喜新厭舊,又看上了小海棠,葛二心中暗暗痛快,可看著小海棠比花解語更加鮮嫩可愛,心裏自然也癢癢的……又因為他每每跟著徐沉舟出入,打扮的也是人五人六的,心想小海棠年紀小,或許不懂事,會從了他也是有的。


    卻又怕貿然下手,給徐沉舟知道了是要不依的。


    如此左右猶豫,暗暗覬覦了多少日子,不得下手,直到今日。


    因葛二近來手頭又緊,借著今兒徐誌清請了他來,他便暗中忖度:因自小兒在徐府裏玩耍,自然對這徐府內各處都十分熟悉,此刻年下,各房內隻怕鬆懈,若是趁機能夠耬些東西到手上,豈不一舉兩得?


    因此他飽吃一頓後,趁著桌上眾人都亂糟糟地,便偷偷跑了出來,沿著那僻靜假山石頭間往前摸去。


    誰知偏巧看見了小海棠跟徐沉舟兩個躲在假山叢中,徐沉舟摟著小海棠,兩個人說說笑笑,十分情熱親密。


    葛二見狀,便把那偷竊的心也都扔了,隻顧眼中著火。正好兒雲鬟走來,小海棠便跑了,葛二見徐沉舟並未追上,他反而抄近路,躲在那假山洞子裏頭。


    果然小海棠要從假山石洞內穿過,葛二一把抱住,便要求歡,小海棠起初嚇了一跳,認出是他之後,自然抵死不從。


    葛二口中亂嚷許些好話,怎奈小海棠雖年紀不大,卻知道他不過是個貼在徐沉舟身上的吸血蟲罷了,便百般辱罵。


    他學戲的人,口頭何等厲害,便罵得葛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葛二羞極反成了怒,本來想放他走,此刻反而撲上去,狠狠地按著後頸,將他拉著往山石上一撞,道:“你也不過是個下賤戲子罷了,在大爺跟前兒裝什麽高貴,老子家裏風光的時候,你這種小賤人都跪在腳底下舔呢!”


    發狠撞了兩下,卻沒聽見小海棠言語,忙扳過身子來一看,卻見額頭正好碰在那塊兒凸出的石頭上,已經血流滿臉了。


    葛二魂不附體,忙鬆手,轉身要逃,因見小海棠鬢邊的珠花兒閃爍,他把牙一咬,便摘了塞在懷中,不提防就在那時候袖子上沾了血。


    一場天大的禍事,卻在轉眼之間就已經告破,徐誌清原本沉甸甸的心如一團雲似的輕,又是驚喜,又是感激,幾乎就要撲上前把雲鬟抱上一抱。


    徐誌清拉著她,喜不自禁:“好賢弟,你倒是怎麽認出他是凶手的呢?”


    此刻也有許多眼睛在看,許多耳朵在聽,雲鬟便淡淡道:“其實很簡單,先前外頭叫嚷說殺人了的時候,廳內眾人都驚疑,我當時因看了一眼,見隻有他坐在角落裏無動於衷,因此已經懷疑了。方才縣丞大人說外頭有人被殺了,眾人愈發惶恐,可他還是絲毫不驚……隻有凶手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事,所以我才知道是他。其實哥哥隻要略微留心,也就會看見了。”


    旁邊眾人聽見,細細想想,都恍然大悟。


    在座許多人,因見雲鬟輕描淡寫說著,他們稍微一聽,解除了心頭疑惑,自然也覺得此事簡單的很了。


    但是對有心人而言,隻要轉念再想想,卻就知道並非如此。


    徐誌清起初也是點頭,繼而又疑惑道:“可、可廳內這許多人……”


    這裏頭足有幾十個人,且參差錯落,人多眼雜形色各異,莫說看見人臉上的表情,就算是要找葛二,也要費上好一段時候才能尋見。


    “謝鳳”為何竟如此“目光如炬”?


    雲鬟隻在他臂上輕輕一拍道:“橫豎已經水落石出了,何必再想太多呢。”因見時候不早,便又告辭。


    徐誌清見狀,隻得先把那腹中疑竇收了,又同徐員外縣丞等告知,親來送雲鬟。


    正起身兒,忽然也有個人道:“我跟小謝同路,索性一塊兒吧。”


    原來正是周天水,雲鬟不置可否,當下三個人一塊兒去了。


    這幾個人去後,廳內眾人兀自議論不絕,有的說葛二實在凶狠可惡,有的便說小海棠死的可惜,還有的就問雲鬟的來曆……或辱罵,或歎息,或讚揚。


    眾口不一之中,徐沉舟走到廳邊,卻見徐誌清跟周天水一左一右,陪著那“少年”遠去,眼中神色不定。


    忽然聽丞道:“原本韓捕頭向大人推舉這少年的時候,我們都還不以為然呢,今日親眼所見才知道並非浪得虛名,還是韓捕頭眼睛毒辣啊。”


    主簿也道:“真是不同凡響,隻可惜年紀尚小了些,看著又文弱,不然倒是可以入快門呢。定然是一把好手。”


    徐員外也心服口服,無言以對,隻是跟著附和罷了。


    徐沉舟端量了會兒,目光一動,看向對麵水閣,當下便邁步出廳,徑直來到水閣處。


    此刻戲班眾人正卸妝的卸妝,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那班頭見了徐沉舟,忙迎著。


    徐沉舟一抬手,往內而行,果然見花解語坐在裏頭椅子上,正垂眸看著手上那朵沾血珠花。


    徐沉舟思忖了會子,道:“今兒我差點錯怪你了,你可別放在心上。”


    花解語已經卸了妝,露出底下一張很清秀的臉來,神情卻依舊淡然,道:“徐爺不必如此,那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徐沉舟眉峰微動,又說道:“我聽人說,你要收山不唱了?”


    花解語一點頭:“今兒算是最後一場了。”


    徐沉舟道:“你……可是因為我……對小海棠的原因,才……”


    花解語原本麵無表情,聽到這裏,沉思片刻,便道:“既然以後收手了,有些話,說了也無妨。正如班頭所說,我對小海棠著實有些嚴苛了。或許因為我覺著他跟我有些太像了,的確他的嗓子很好,正因如此,我也格外珍愛他,隻不過我最恨他的是什麽,徐爺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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