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左看著他,又看著手中匕首:“我把刀子刺進盧逾身體的時候,一點兒猶豫都沒有,我才發現,殺個人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怪不得當初羅添那樣狠手對小童,原來我也可以跟他一樣狠。可是……我原本不用這樣兒的。”


    徐沉舟輕笑了聲,並不答話。


    忽然白清輝道:“還記得我方才說人性善惡麽?”


    張小左蹙眉,回頭看白清輝。


    白清輝道:“先前我跟鳳哥兒說,你很像是我的一位友人。”


    張小左問道:“我?像是大人的什麽人?”


    白清輝道:“他也是個可憐之人,就如你一般,父母雙亡,在家裏被親戚虐待,在學堂裏,又被下作學生欺辱。”


    張小左怔怔道:“你、你是不是哄我的?”


    雲鬟靜靜道:“今日在縣衙說起你時候,大人便提起了那位公子,並非虛言。”


    白清輝道:“我倒是寧肯這一切都是謊話,那他也可以少受些折磨了。然而偏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中之真,——當初我為了保護他,差點也被那些大學生們欺辱,你可知道,此後他是怎麽做的?”


    張小左呆呆道:“我、我不知道。”


    白清輝道:“他哭著說,他想要變強。他想要……變得能夠保護自己,也能保護我。”


    張小左驀地睜大雙眼,燭光之中,雙眸依稀有些發紅。


    白清輝道:“濁世之所以稱為濁世,是有因的,魑魅神仙,君子小人,黑白美醜,無所不有。然而身為活於世上之人,是隨波逐流,還是清明己心?我不能替任何人作出選擇,因為我知道事實並沒有這樣容易,心疾更是難醫。可是,我的這位友人,他並沒有自暴自棄,也並沒有怨天尤人,他反而每天勤學苦練,今時今日的他,已經足夠能保護我,不……不僅能保護我,還能保護更多的人。他如今從了軍,去了邊關。”


    他的聲音一如昔日般清冷平靜,在這血腥氣蔓延,陰鬱的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的密室裏,卻如清風冷雪,讓人於冰冷中,找到一份戰栗的清醒。


    張小左嘴唇顫動:“從軍?保護……更多的人?我、我……”


    白清輝道:“我也憎恨羅添盧逾等人,我也並不想指責你,可是……你真的,本來可以有另一條路。我如今麵對你,隻是覺著……很可惜。”


    眼淚無聲無息地從雙眼裏滑落下來,張小左似乎想笑,卻又是哭著的:“你覺著我……很可惜麽?”


    白清輝道:“是。我不僅作為一個縣官,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也覺著你很可惜。”


    張小左竟再也忍不住,手中的刀子竟握不住,“當啷”一聲墜落地上,他雙膝跪地,放聲大哭起來。


    將徐沉舟解開,自回徐府醫治,後來發現,隻是眼皮上劃破了一道口子,眼睛倒是未曾傷著。


    張小左被捆綁起來,送回衙門。


    此後,張小左便將昔日五人所做,並同小童的複仇之舉,一一供認不諱。


    因此案是公審,百姓們聽聞,頓時掀起軒然大波,而除了杜家之外,馮家,羅家,盧家盡數暴怒,拒絕相信此事,聯名鬧上公堂,羅家跟盧家更是動用家中關係,想要壓下此事。


    但不管如何,來聽審的百姓們因聽了這樣駭人聽聞的真相,才知道“桃花傘女鬼”的內情,一傳十,十傳百,此事早就傳遍小城,甚至飛到州府裏去,要想壓住,談何容易。


    月餘後,一日,忽地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來至縣衙,說是要找“小童”。


    白清輝出來相見,原來那老婦人是會稽城外十裏村之人,原本有個最小的女孩兒,名喚小桃,因外甥小童從小寄住家中,兩人青梅竹馬長大,不覺有些情意。


    五年前,老婦人本想將小桃許配別家,那女孩兒竟不願意,賭氣鬧了一場,一日就跑了出去。


    誰知那小童也跟著不見了,老婦人本以為他們玩鬧後便回來,還在家裏苦等,隻想著倘或回來,就索性成全他們罷了。


    誰知從此不見音信。


    老婦人隻以為是那小童生了歹心,拐帶了女孩兒私奔了……這等醜事,自然不想張揚出去,因此竟也不曾報官。


    隻是聽說了眾人傳播的那“女鬼殺人案”內情,才想起來這件事,又因思女心切,便趕來一探究竟。


    當仵作引著她前去義莊,讓她辨認女孩身上殘留物件之時,老婦人顫巍巍地跪地,放聲大哭。


    冬月時候,獄中的張小左忽然“急逝”。


    雲鬟跟白清輝親去查看,見張小左平躺在木板床上,囚衣十分整齊,麵帶微笑,就如睡著。


    良久,出來牢房,冬日的江南,天空仍有些許陰霾,卻不知在千裏之外的那個地方,又是如何?


    白清輝抬頭望著暗沉天色,眼中似有些憂意。


    雲鬟問道:“大人,是在想什麽?”


    白清輝道:“我……忽然有些想念蔣勳。”


    雲鬟道:“是想念,還是擔憂?”


    白清輝回頭看她一眼:“你知道我擔心他?”


    雲鬟垂眸,半晌道:“大人放心,蔣勳不會變,你跟徐沉舟不同,也跟小童不同,你們種下的因各自不同。而蔣勳也不是張小左。”雲鬟沒說出的一句是:這一世,他會很好。


    白清輝笑了笑:“不知為什麽,我跟你說話,最簡便輕鬆。”


    雲鬟低頭,她心中何嚐不是一樣。


    幾乎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雲州,蔣勳正麵對他人生中最緊張的一刻,而世子趙黼……卻剛剛要經受他這輩子裏最難以啟齒的折磨。


    第188章


    蔣勳抬手按住趙黼:“世子,請放手。”


    趙黼正盯著張繁,見狀抬眸,眼中透出幾許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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