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瞥了一眼周天水,又看著巽風,竟道:“就像你方才所說的,你再不肯承認,她從來也都是我的人,是別人或者是她,不管如何費盡心思,依舊都隻是我的。”


    巽風眼神一銳,竟往前一步,周天水忙死死拉住他:“哥哥!”


    趙黼一笑,還要再說,卻見雲鬟也已出來,正在台階上看著他。


    趙黼挑了挑眉,便停了口,隻望著巽風的眼,帶笑道:“你若還想鬆動筋骨,我隨時奉陪。”


    雲鬟道:“世子。”


    趙黼笑著回頭,走到雲鬟身邊兒,忽然攬著她的腰,低頭便在唇上淺淺一吻。


    兩個人正站在門口,裏頭的光照出來,半明半暗,略有些朦朧,將兩個人的身影剪得恰到好處。


    底下巽風跟周天水看著這一幕,神情各異。


    雲鬟垂著眼皮,隻默默地將趙黼推開,趙黼偏握緊了她的手掌不肯放開。


    正在這時,便見陳叔從外進來,見這些人都在院子裏,未免有些詫異,卻因有事,便不及理會,隻對雲鬟笑道:“鳳哥兒快來。”


    雲鬟道:“怎麽了?”


    陳叔道:“橫豎你來就知道了。世子、阿風,周爺,你們一塊兒來看看熱鬧。”


    因方才那一場驚險,周天水哪裏還有看熱鬧的心思,隻是有些擔憂地望著巽風。雲鬟也看一眼他們,便微微一笑,道:“咱們都去看看罷?”


    巽風聽她聲音透著溫和,心裏怎麽會不知道她的用意。


    幸而是夜色之中,便慢慢地轉開頭去,垂了眼。


    當下眾人從裏往外,越走越聽見喧嘩吵鬧的聲響,雲鬟起初還心神不屬,漸漸地不由也有些疑惑,本猜測是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看陳叔的模樣,很不像。


    一直到來到一重堂,忽地眼前大亮!整個院子竟明如白晝一般!


    雲鬟不由慢慢地睜大雙眸,仔細看去,卻見眼前這偌大的院子中,竟滿滿當當,放著有許多的童子抱魚燈,有的放在地上,有的便挑在廊下、樹枝上,還有的被些孩童提在手裏,見了雲鬟來到,便跑上前,笑著舉高,口中脆脆地說道:“典史,這是送給典史的!”


    雲鬟不解:“給……我?”


    趙黼是最知道這童子抱魚燈的典故的,——最初是他先前在京內,偷偷把她帶出來後之事。


    後來年下,卻是徐沉舟那廝,送了一百盞童子抱魚燈過來給雲鬟。這件兒趙黼當然也知道。


    是以跟白清輝說起的時候,還因為這燈而記下了一筆賬。


    如今見滿院子的抱魚燈,還以為是徐沉舟故技重施了,正要打翻出醋壇子,猛地停了這話,不由也有些愣怔。


    眾孩童幾乎一人手中提著一盞,聞言雀躍笑道:“是給典史的。”


    燈火輝耀,照的眾人臉上都一片明亮,孩童燦爛天真的笑臉竟如此好看。


    雲鬟仍舊有些遲疑不解。


    這會兒,卻是相識的一名地保出來,便笑著說道:“年下的時候,典史不是曾送了九十九盞花燈麽?這些孩子們記在心裏,知道你愛這個,今兒是特意給典史送花燈的。”


    忽地有個女孩子道:“哥哥拿我的,這個花燈,是我娘親自做的,叮囑我一定要親自交給哥哥呢。”


    雲鬟轉頭,卻見竟是霍良兒,手中果然也提了一盞樸拙可愛的童子抱魚燈,高高擎起,盼著她接。


    雲鬟猶豫著接了,正打量之中,便見本地一名甚有名望的耆老走了出來,拄著龍頭拐杖,顫巍巍地,笑說道:“典史勿驚,這都是孩子們跟本地父老的一點兒心思罷了。這兩年多來,典史的功勞眾人有目共睹,你跟白知縣大人,向來為本地多有操勞,前兒又遭了那樣的驚嚇,故而大家夥兒商議著,給典史送這吉祥花燈祈祈福,願你少災少難,以後永遠的光明吉祥。”


    當初程典史要退,選著要推雲鬟為繼任典史之時,這些知道內情的本地士紳、耆老們,一來因雲鬟是個新來之人,二來,畢竟是年少的很,雖然早聽說她各種能耐事跡,但畢竟心裏有個看不起的意思。


    誰知道自從接手典史一職後,這少年竟將所有都料理的井井有條,倘若是有離奇凶案,渾然不懼,竟跟白知縣配合無間,所有再可怕的案件都能迎刃而解,比如當初令滿城惶恐的女鬼殺人案,以及近來戒珠寺的案子,經過程老先生跟至善禪師的口,也是人盡皆知。


    這也罷了,最可貴的是,因典史負責的是刑獄、訴訟等事,會稽本是個偏僻而小的水鄉,百姓之間,最多的便是些類似“雞毛蒜皮”的瑣碎案件,比如鄰裏糾紛,家中不寧,偷盜失竊等等……若鬧出去,都是她負責料理。


    她竟也不怕勞煩,每每親臨調停,偏偏又目光如炬,心底明白,所判所言,連最難纏的人物也忍不住佩服。


    是以這從上到下,滿城百姓都甚是慶幸感激。


    這耆老說罷,周圍的孩子們便齊聲叫道:“願典史少災少難,光明吉祥!”童言稚語,極為悅耳動人。


    燈火盈盈,照著許多張天真的笑臉,每個人麵上都是十分滿足喜悅的笑容。


    這浮光點點,笑語喧嘩,如真如幻,雲鬟雙眸之中已經有淚滾落,竟是無法言語。


    雲鬟忍了淚,強打精神,叫陳叔奶娘等招呼眾孩童去,叫發月餅,散果子給他們吃。


    孩子們將抱魚燈都放下,又高高興興地跟著去吃果子,有兩個孩子走在一塊兒,忽地其中一個大些的男孩子忽地說道:“我將來也要像是典史一樣,當個好官,破許多許多案子。”


    旁邊兒的女孩兒也悄悄地說:“我也想做好官。”


    那男孩子笑說:“妹妹,女孩子不能做官兒。”


    此刻雲鬟打量著滿園花燈,想到眾人方才所說的話,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苦澀,翻翻滾滾,竟再也無法按捺,愣愣地站了半晌,便捂著臉在燈叢中蹲了下去。


    趙黼本要去叫她,忽地見她如此,雖然無聲,可是肩頭不停輕顫,顯然是在哭泣。


    刹那間,趙黼心頭竟一疼,想要去拉她起來抱住,竟又不能,心口中像是堵著什麽,難受的緊。


    巽風跟周天水在後,一直看到現在,周天水便撒手,走到雲鬟身旁,想勸她,又不知從何開口,自會能陪著她站著。


    趙黼正呆呆看著,忽地聽巽風說道:“無視她的悲欣,折斷她的羽翼,囚於一人牢籠,真的就是世子平生所願嗎?”


    趙黼猛地回頭,燈影中狠狠地看著巽風。


    是夜,夜深。


    一輪圓月浮在頭頂的青天之上,趙黼躺在院中,也不在意秋日露重,枕著雙臂凝視那天際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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