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道:“不錯,我的確想留在刑部,我想出人頭地,想有所作為,想讓人另眼相看!但是我更不想有愧於心……”聲音微顫,眼中竟有些酸澀。


    雲鬟強忍翻湧起伏的心緒,繼續說道:“我不顧一切,就算賭上將來,也要進入刑部,並不是為了隻唯唯諾諾、明哲保身討好上司的,如果明明知道有疑案而不出聲,如果隻有昧了良知才能出人頭地,那麽,我寧肯滾回那能容我的地方。”


    主事倒吸一口冷氣:“你……”


    齊主事的官職雖不算大,但官場慣例,後進之人,自當敬奉前輩,畢竟他們廝混久矣,一則資曆老到,二則人脈廣闊,三後進者自要謙卑,才能易於相處以及前程。


    是以從來那些新進的小官兒等,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又哪裏曾有人敢這樣當麵怒斥似的?


    且還摔了卷宗,這著實讓人猝不及防,竟不知要破口大罵,還是要服她的勇氣。


    齊主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雲鬟卻又道:“我從來性迂,不懂何為察言觀色,從來隻知道案件務必要求真求實,若是主事覺著我無事生非,肆意妄為,衝撞無禮,大可上奏,降罪或者將我革職,但是這件案子,務必請主事再行檢看,這是謝鳳唯一的請求。”


    雲鬟說到這裏,便拱手,深深地做了個揖,然後垂眸,目不斜視地往前,邁步出門。


    門口站著的,自然正是先前跟齊主事一塊兒的數個刑部主事。


    然而這會子,他們在瞠目結舌之餘,卻又個個麵有惶惑之意,都向著一個方向,微微地低頭躬身,似甚是恭敬。


    雲鬟因孤注一擲,心情難以安泰,竟並未留心這絲異樣,隻向著這幾個人也拱手行了禮:“冒犯了。”


    後退兩步,轉身欲去。


    誰知才一轉身間,額頭竟突地撞上一個人,雲鬟莫名,捂著額頭望去。


    當看見麵前之人時候,雲鬟隻覺整個人的魂兒便仿佛飄然升天。


    其實在她麵前的,赫然竟站著兩個人。


    她撞到身上的那個,正是白樘。雲鬟瞪了他半晌,目光身不由己轉動,卻發現白樘身旁的那位……竟然正是趙黼。


    雲鬟無法辨明此刻自己心中竟是什麽感覺,她仰頭望著白樘,又微睜雙眸看向趙黼……心突突亂跳,隻有一個想法:她方才所說的話,他們是不是都聽見了?


    刹那間,幾乎有種毀天滅地無地自容之感。


    白樘垂眸打量著雲鬟,依舊的麵色沉靜如水,不見怒色,也並無驚愕之意。


    趙黼卻似笑非笑地,臉上表情有些古怪。


    此刻,忽地屋內齊主事道:“這個混賬,真的是目無官長,毫無規矩,把東西扔了一地就走了……”


    他的那幾個同儕有心通風報信,卻也不敢再“咳嗽”了。


    齊主事咬牙切齒,叫侍從把地上的卷冊都收拾了,自己出門來,兀自憤憤道:“我等都是在部裏多年的了,你們可曾見過這樣囂張跋扈的新進之人?”


    正自顧自怨懟,卻見眾人都如泥胎木塑似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有幾個麵露苦色。


    齊主事才要再說,忽地福至心靈般轉頭看去,一眼看見四五步遠處是白樘跟趙黼兩個站著,頓時也是一個“魂飛天外”,臉上的表情,卻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中更是鹹辣苦酸潑翻了,無法言喻。


    雲鬟跟他相比,自也好不了哪裏去,倉促中後退一步,忙拱手行禮:“參見侍郎大人,參見……世子。”


    深深地低頭躬身,恨不得將頭埋在泥土裏去罷了。


    耳畔聽得齊主事也行了禮,卻聽白樘淡淡道:“你們方才說的,是哪個案子?”


    齊主事叫苦不迭,隻得答道:“是河北齊家凹的那件兒強奸女子致死案。”


    白樘道:“卷宗呢?”


    齊主事忙轉身進房內,從桌上的案卷底下,將那一冊文書翻了出來,方出了門來,畢恭畢敬雙手送上。


    白樘翻開來,雙目如電一行一行掃過。


    齊主事忐忑不安,不停偷看他的臉色,卻見始終是波瀾不起狀,可越是如此,越叫人心裏害怕沒底兒。


    刹那間,現場隻有白樘不時翻動紙張的聲響,其他眾人如被施展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也不敢亂動。


    遠處有些經過此地的刑部官員們,遙遙地看見這一幕,哪裏敢再靠前兒,忙都繞路走開。


    方才白樘一步往前之時,雲鬟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又往旁邊退開給他讓路,仍是低頭恭立。


    此刻見白樘親看著案子,雲鬟暗中咬了咬唇,雖然她深覺此案有疑,甚至為此不惜跟長官翻臉,幾乎葬送前程……然而此刻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兒,又是白樘親自料理此事,卻反而叫她更加緊張不安起來。


    正恍惚,卻見趙黼走過來一步,幾乎貼著肩站定。


    雲鬟本來隻顧等待白樘的“判決”,分神不暇,見趙黼走過來,便看他一眼,正要默默地移開一步,卻聽趙黼低低地在耳畔道:“沒想到,你在這人人都懼怕的刑部,也能翻天覆地,拳打南山猛虎,腳踩北海蛟龍?”


    雲鬟正無開解處,聞言苦中作樂,幾乎失聲笑出來。


    忽地趙黼又悄然道:“可是……什麽叫不顧一切,賭上將來?”


    雲鬟生生咽了口氣。


    這會兒,前方的白樘將案卷一合,先掃了齊主事一眼,又回頭看向雲鬟。


    第269章


    且說白樘看過那案卷,回身看來。


    雲鬟正因趙黼的話有些哭笑不得,見狀忙斂容正色,深深低頭。


    白樘方問道:“你對此案宗有何看法,且仔細說來。”


    雲鬟正了正肩,垂眸道:“是。”心頭略一打理:“回侍郎大人,這份公折之上,有凶犯孟千的數份口供,前麵幾份供詞,言語甚是粗鄙。且提起被害者陳女之時,皆都以’那婦女’稱呼。從頭至尾,並未提陳女的名姓。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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